近些时日,夏一杰读了不少书。
他原本是个纨绔子弟,一沾书本就头疼,唯独考军校的那个月觉得书不够看——再就是眼下了,白孔雀的罩灯不算太亮也不算很柔,不过是勉为其难的照亮他眼前的白纸黑字罢了。
他手边正垒着一册又一册的医书。
有中医药理,也有西洋现代理论,一册比一册写得枯燥详实,一册比一册重得如铡刀落地,倘若他一不小心打落一本书,那砖头似的书山便会整摞整摞的崩塌在地,仿佛尸山,然后惊起满地的灰尘。
“原来出血不一定就是成功流产。”
是时,午夜不知几点钟,却应当是凌晨已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阴兵借道,活人勿近——却唯独他一个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居心几何。
于是,他便目不转睛的捧着书,忽然对小金铃说道:“你听到了吗——虽然你出血了,但是你的孩子也许还没有死透呢。”
话毕,他便又翻了翻书,反反复复的,书页开合窸窣,沙沙声不断,好像艾草随风拂墙的动静。
小金铃这几日最常听见这动静。
自打瞎了眼,她的听力就变得尤其敏感起来。
白日里,胡同里的街坊各有各的生活要讨,所以不算特别热闹,非要等到黄昏——她猜应该是黄昏,有小孩下了学堂,便会聚在巷子里打弹珠滚铁圈,那声音吵吵嚷嚷的,她以前听着嫌烦,最近却十分向往,再之后,天色渐晚,外面便没人了,只剩下天井里一把晒干的艾草沙沙作响,陪伴她整整一个晚上。
她太害怕这个声音了,所以一旦听闻便立刻四处乱爬,最后好不容易摸到夏一杰的靴子,便想也不想的紧紧抱了上去。
“不、不……不呀,不呀——”
夏一杰好笑的睨着她。
“你又在说什么?难道是……‘不要’吗?是不要孩子死透还是不要我让孩子死透?”
他一边说着,一手又毫无预兆的伸过来拍了拍小金铃的侧脸,而后捏住她的下巴,分别往左右扳了两下,仿佛是在端详她似的,却也有点儿审视的意味。
他终于轻轻一叹。
“真的……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