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振振有词,“罚你回营帐里反思,重新感觉,等我陪孩子们玩完了,就来检查你。”
他立刻哦了一声。
然后,不情不愿的,转身退后一两步,再回头,再走,再回身,再走。
反反复复,黏黏糊糊。
——却又,乐此不疲。
他只管远远的补上一句。
“六小姐,我这次学会谦让别人了。”
“你之后回来要记得夸我。”
“要快些回来。”
萧子窈就笑:“那如果我回来的晚了呢?如果我回来了却忘记夸你了呢?”
小主,
“那我就去找你。”
沈要一字一顿,十分认真,“然后,帮你想起来。”
他眸光暗烈。
那话音至此了。
是时,已是午后,那日头尤其旺盛,竟将她手中一份灰纸公报照得白生生一片,不太像宣纸,却反倒像花圈。
“夫人,我们到底还玩不玩捉迷藏?”
一个孩子是时问到。
萧子窈闻言,便说:“玩,但是我们要先把报纸念完。”
如此,她话音方落,几个孩子便大叫起来,纷纷吵得四下不可安宁。
“军长夫人要给我们念报纸咯,有想听的人要排队哦!”
萧子窈手心顿时握紧。
她只见好多帐篷底下都钻出一张又一张的黑脸黄脸来,黝黑的颜色,蜡黄如陈尸,像坟山里爬出的新鬼,无一例外,只管扑向她来。
偏那孩子懂也不懂,反而说道:“夫人,我们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有新闻都是请一个老秀才帮忙念报纸的,可惜他在洪水前死了,才下葬不久,所以到现在还没人顶替他的位置呢,你是第一个!”
她于是轻声笑笑,复又一展报纸,朗声念道——
“岳安旧主萧训之女,搅扰先人,属大不敬,但因此救百余口生人,未必难辞其咎。”
有人就问:“什么是‘难辞其咎’?”
她道:“就是难以推脱罪责与过失。”
有人又问:“那萧训之女又是谁?”
她又道:“是我。”
有人立刻骂道:“你该死!”
她立刻应声:“可我没让你死。”
如此,人群便如退潮般的散去了。
那几个孩子根本不明所以。
“夫人,我们村里有人就是很坏,不仅骂人,还会偷鸡摸狗,调戏女人,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们是坏人,你是好人。”
萧子窈淡淡的合起手来,那报纸便呼啦一声也跟着合上了。
“你说的不对。他们不一定是坏人,但我一定不是好人。”
有个孩子一下子笑起来:“是不是因为夫人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次次都当坏人,所以才这样说自己的?”
她一笑而过,然后嘘声,像下一道军令。
“都快些去藏好,我要准备抓人啦!”
萧子窈与这群小泥娃一直玩到天色将晚。
饶是沈要难得耐着性子一回,却也实在等不了这样久,于是便出来寻人,谁知,他方才掀起帐子,却冷不丁的被一个卫兵给拦了下来。
“沈军长,不好了,我刚刚在巡逻的时候听到有人交头接耳,说是要对夫人进行报复!”
沈要眸光陡的一沉。
“说。”
“是!”
那人微微一顿,面色近乎惨白,“我听得可清楚了——是在营中最角落的帐篷里,有好几个人都在说,说是要连夜偷跑出去,好把夫人父亲的坟挖了,再把尸骨拖出来,有多少算多少,明早都丢到营前示众喂狗,让夫人也尝尝被挖祖坟的滋味……”
是时,他分明话音还未落,却明明白白的一声低过一声去了。
沈要没有接话,面上也不见什么表情。
那人于是试探着又道:“沈军长,要我这就带人将这几人都抓起来处理掉吗?萧训毕竟曾经的大帅,他待岳安城百姓不薄,没道理要受此等折辱,夫人也一样,她到底是为了救这些人才出此下策的,怎么能让恩人受这样的委屈……”
谁知,他正还说着,沈要那厢却不冷不热的打断了他去,那声音很凉,如一颗石子投进棺材,咚的一声,只发出一阵空空如也的森寒回音。
“不用。”
“是……不,不不不、不是,不是的!敢问沈军长,我莫不是听错了罢?”
“我说——”
沈要一字一顿,并不耐心却又十分清楚的重复道,“不用。”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那卫兵久站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