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双足,甚而比面容还重要,便是夫妻,不是在床笫间也没有样亵玩的,王举人实属有孟浪了,王太太把他一脚踢开,若无其事地道,“我已放脚两个月了,你竟丝毫没看出来?明日起,早起我也跟着买活军的女娘去出晨『操』。”
其时敏朝的缠足,各地风俗不一,平民百姓如葛爱娣,那是不缠足的,越往南方缠足的也就越,南方的官宦人家也多有天足女儿,因此缠足多数被视为北地贵女所有的矜贵风俗,若门第不够高贵,便是北方人也不缠足,于县令家的几个女儿,因在南边做官便都没有缠足,连于太太都没有,是她家中出身不够高尚的缘故,若不是于县令家也是后来才发起来的,多要嫌弃她呢。
王举人、王太太是诸暨人,浙江名门,倒也有缠足的风气,只是并不追求寸金莲,而是讲究双足翘、窄、瘦,穿弓鞋显俏式,因弓鞋的关系,走起路来摇曳多姿,裙下『露』出尖尖一角,视觉上仿佛只有寸,但若是换穿便鞋,解开裹足布,也便是一双平足,以奔走无碍。
传闻中北方有『妓』家,将女儿缠双足骨折,名唤‘折骨缠’,双足真只有尖尖一点,倍受名士追捧,一夜
价值千金,凡有折骨女儿的『妓』家,数间便大厦连云,视其折骨缠的手艺为不传秘云云。但在南方,还是以王太太样的裹足做为主流,种裹足『妇』女,平日在家闲居、出门赴宴穿弓鞋,在外地奔走自然只穿着便鞋,而且纪若轻,裹足布一旦放开,数月间便会再度长大,便是俗说的‘脚都走大了’。王太太跟着王举人来临县,一路自然都穿便鞋,王举人对寸金莲,也没有甚么殊的喜好,一心只扎在算学中,竟并未留意王太太的变化。
如今听了王太太的说话,别事不做,先不顾王太太反对,将她的脚拿在手中细看,果然似乎比从宽大了许,王举人眉头欲皱不敢,仔细瞧瞧王太太的脸『色』,小心翼翼将脚放下,扯开话题问道,“小娘呢?”
王太太道,“已擦洗过身子,我打发她睡去了。”
小娘病情稳定后,便也开始上半日学,和她同龄的孩子下学后多数要帮家里做事,小娘便免去一遭,和『奶』母一起回家中读写字而已,她虽体弱,却极聪颖懂事,王举人望着王太太手中的针线,半日方才慢慢靠到枕上,王太太道,“今日厨娘休息,只蒸了一锅饭,『奶』母炖了蛋打发娘吃了,我让小莲出去买只荷叶鸡回来,我晚上便吃个罢。”
王举人道,“随你。”
他夫妻在一处,不是说琐事,便是讨论算学难题,很有此刻般安静的,王太太依旧低头纳鞋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忽而含嗔带怨地瞪了王举人一眼,王举人哪里吃消?忙低声道,“我没说什么!你不愿给娘裹脚,那就不裹也罢了。”
娘其实也到了裹足的纪,只是王太太自己都放足了,怎会给女儿裹脚,王举人担心的便是此点,他子柔和,和太太琴瑟和鸣,本也不在乎王太太是大脚小脚,方才问了娘,夫妻两个便不做声,其实就是在件事上暗自较劲。王太太狠狠在鞋底上扎了一针,道,“你不是没听六姐说起,裹足最易导致感染,体质弱的女孩儿多有死在上头的,我肚子里爬了就么一个女儿,还了肺痨,千辛万苦、背井离乡方才治好,我只要她平平安安,嫁不出去就不嫁,她七岁便自学初中数学,难道将来就养活不了自己?”
王太太来临县没多久,几个月间不知不觉竟有样大的变化!王举人欲要反驳却也说不出什么,更是心惊肉跳地意识到女儿也好,王太太也罢,将来果然都离开他自立,王太太现在一天也是一百五十文,丝毫不比他拿。他忽觉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仿佛有降低,不免沮丧,但不敢太过显『露』出来,只附和着道,“没说不是,你哭什么?掉什么金豆子?嗯?仔细把眼睛给哭坏了!”
说着便掰了一块酥饼喂王太太吃了,“不是你最爱吃的?快吃罢,别哭了。”
王太太先不吃,被王举人强喂了,两人歪缠了一阵,那酥饼渣滚浑身都是,王举人吃王太太的埋怨,不过两人倒是和好如初,小莲也买回了荷叶鸡,点上灯来,二人并坐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