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其实也不算是太慢了,但和一般京城收报的速度还是不能相比,如今买活军的报纸已是和锦衣卫的密报折子一道送入京城,锦衣卫折子从前一般是一旬一次,如今之江道的锦衣卫因此特意更改了递折子的频率,七天一次,在陆上快马运送,大约八日能到京城,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京城这里也是以七天一次的频率,阅读着八天前的报纸——消息也还是挺新鲜的。
再考量到买活军的报纸汇编也需要时间,他们收到的时事报道,大约都是半个月以前发生的事情,这其实已经很快了,即便是锦衣卫的折子,也做不到这样的时效——锦衣卫收到消息之后也需要时间汇编整理,除非是‘买活军出兵泉州’这样的大事,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的,否则送来的折子大约能反应一个月以前的消息,便已经不错了。
这个速度,从古到今,是被大家所习惯的,一场战争至少也要半年到一年的功夫,不论敌我双方,都需要时间整编队伍,筹划补给、运送粮草,至于说攻城守城……一场仗打个一两个月那也非常的正常,尤其是攻城这边,没有半个月一个月,把城市团团围困,断了城里人的粮草,那是很难破坏城门,把这座城打下来的。
但大家也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买活军从来不遵从这种速度,买活军做什么事都非常的快,他们说要运辽饷,便当真是准点足额地运到,让辽东的战局大有缓解,他们要收纳辽东百姓,登莱便立刻可以望见远方天边帆影处处,无数流民从自己的家乡,从建贼的庄子逃到狮子口,逃到东江岛,或者被暂时安置到高丽去,或者是立刻就被接走……不到一年时间,辽东原本逐渐危急的局势,竟一下企稳了!朝廷也一下从喘不过气的辽饷中恢复了过来,甚至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阔绰!
是,这种感觉是可以用阔绰来形容的,仅仅是辽饷这里缓了一手,财政便有余力减免动荡不安的川蜀、关陇等地的赋税,并且对关陇等地派出得力的钦差大臣赈灾——总算是有钱赈灾,而不是只能阴阳怪气地在奏折里说什么‘奈何饥民不明大义,不肯原地就死’了。求活是每个人的本能,能赈灾的钦差谁不知道?但没钱没粮的,到了那里也只是干着急,只能准备镇压必然的起义,除了在奏折里说几句怪话,还有什么办法呢?
去年关陇依旧旱得厉害,但这一次朝廷至少可挤出一些扎实的粮米,并交给帝师孙大人前去赈灾,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去年秋后闯贼少见地没有怎么闹事,家家户户都忙着种土豆——这东西是买活军那里传出来的,虽然买活军也在报纸上解释了为什么不能
自留种,但同一篇文章里也介绍了土豆的产量,以及耐旱、耐寒的特性……快饿死的老百姓,哪管这么多?报纸上谈到土豆没有多久,便有祖籍关陇的官员,派人乔装进入买活军霸占的领土,买了上千斤土豆,也不管大小,反正都当种粮看待,千辛万苦地送回了关陇去。
在如今的天下,信息的传递,几乎仅限于城市,村子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到现在还在过万历年的还有很多,但新作物和新技术的传播,又比信息在城市间的传递快了太多太多。那篇和土豆相关的文章,几个月间就连山沟沟都贴了,百姓们口耳相传,几百个大钱买一个土豆也是愿意的,凡是有炕的人家至少都买了一个,在炕上渥着,小火烧着,把芽闷出来,再分开种植,硬生生地是用炕温养了更多的种子——有了这个盼望在,去年闯贼闹起来的声势都没那么大了。
到了今年,三月里许多人就分了一两亩地,种了土豆下去,只要土豆真如买活军所说,一亩地能产个三千斤——哪怕是一千斤也好哇!今年便是还那么旱,至少,至少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吧……
一个买活军,还未归顺朝廷,却已有了盘活全局的味道,各处都显得滋润了起来,没有从前那么局促了,那段时间,阉党是很得意的——这不是他们与买活军勾连,焉有如此振奋中兴之势?而西林党人们相聚之时,则多数只能酸溜溜地议论着谢六姐的短视——竟真被阉党给哄住了!真因为朝廷缓过气之后,不会收拾他们吗?
直到买活军收服鸡笼岛十八芝的消息传来,朝廷众人才仿佛从短暂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十八芝也是久已成名的人物,谈到东南海域一次,便要头疼一次,对他们的招抚也是西林党和阉党罕见没有对抗的一个决策。如今二贼并为一贼,这显然是个极为不祥的信号,如此一来,鸡笼岛、长溪县在海峡两侧彼此呼应,俨然是钳制住了这条水道,而不论是天港水师南下,还是福建水师北上,都不再如为从前那样从容了,在通过水道时必须时刻防备敌袭,完全失去了主动。
朝中明白事理,尤其是对海务有一定见解的众臣,都在酝酿奏折,提醒朝廷要对这两家反贼进行离间,不能让其有时间磨合归拢,更有人猜测郑天龙又要娶一房夫人了——他和谢六姐联姻,倒也算是珠联璧合。若是放任二贼合流,恐怕一年半载之后,福、厦局势,将更加恶劣,甚至有被吞并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