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的意志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鞭打中逐渐衰退,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孛儿只斤巴图尔!”
孛儿只斤的姓氏,在这一刻成了献媚保命的筹码,巴图尔玷污了先祖的荣光,他从此再也无颜以孛儿只斤的子民自我标榜,但他的确活下来了,鞑靼旗人止住了鞭打的动作,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孛儿只斤,这姓氏还在鞑靼人的耳边回响,带来了本能的敬畏。
女金人也敬重这个姓氏,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孛儿只斤这个姓氏对他们很有用。将来不论派上什么用场,都值得把他养起来,巴图尔保住了性命,得到了一个小官职,但同时也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和其余的鞑靼人分隔了开来。鞑靼人有了孛儿只斤,就像是雄鹰有了翅膀,他们就难以死心,难以服从,总是想着要逃回草原上去。
因此,巴图尔被送到了旗主的农庄上去养伤,伤好以后,他做了个小小的马厩管事——鞑靼人是会养马的,他们养的马连女金人都自叹弗如。
“旗主的农庄很大,就像是我们的草场一样大,上头生活着很多汉人的农奴,有些聪明的农奴已经学会了女金话。我也很快就学会了女金人说的话,于是我就跟着为我打下手的汉族小伙子学汉话。”
鞑靼语和女金语有非常多的共有词汇,互相学习是比较简单的,生活在域外的游牧民族,一般掌握两到三门语言是基础,巴图尔处在一个没有鞑靼人的环境里,只有学会说汉话,他才能知道自己在辽东的什么地方。
“我被送到了辽东腹地,在童奴儿的老巢附近,靠着海的农庄里,那附近最近的城市也要骑着马走两天,我想这辈子我算是完了,再也见不到草原的青天了。只能在女金人的农庄里,卑躬屈膝地当个沉默的马夫,吃着女金人的剩饭——女金人对我还算客气,但他们时常试探我,用蛇一样的眼神望着我,我要表现出对他们的款待十分感激的模样,才能让他们满意。”
女金人待巴图尔还算是好的,他们对待农奴的手段,那才叫做残酷,然而正因为巴图尔过得还算相对不错,反而更令他内心煎熬。倘若他落到农奴的境地里去,那巴图尔也想不了太多了,他不会有能力去想的,只能在生死边缘徘徊着,无法做更多的思考。
农庄里的农奴,几乎都是壮年,没有孩子,孩子都被杀死了,女人,长得好看的,能够做活的,可以活下来,其余的汉族妇女,许多都被先奸后杀、凌虐至死,做为对于幸存者的恫吓。这些壮年农奴,有许多在田里干着活就那样栽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因为女金人很吝啬,给汉人农奴吃的很少——这些年,辽东的收成也不太好,而朝廷的抽成又很多,大旗主自己还要聚敛财富,农奴,死了就死了,再掳掠一批来就是了。
农庄中,主子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农奴,还有看守他们的包衣老爷,有汉人,也有女金人,种田的农奴死得多,养马的那些,待遇还算不错,不过他们对女金人也非常毕恭毕敬,甚至争着抢着,要亲吻包衣老爷的靴子——老爷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是饿死,还是吃得半饱,又或者直接被剁成肉泥,送到萨满那里献祭给长生天。
这些农奴满脸的麻木,巴图尔见到他们的模样,有时候会暗自发抖,从前他是贵族时,也曾入侵敏朝边境,掳掠边民——巴图尔不太虐待奴隶,他们掳掠的边民,最后也被敏朝要了回去,但现在,他知道那些边民嘴角扭曲而勉强的笑意中,包含了多少恐惧,多少无奈,还有多少的绝望,多少暗藏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