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暖棚在冬日就是个聚宝盆般的东西,别看买得贵,当时搭起来也不便宜,若不算炭火,这一个暖棚一冬天不出息个一二百两的,算是主人家不会经营。秦老汉为何喜欢买活军?便是因为买活军带来的蜂窝煤,对他是极有用的,买活军那里运来的正宗蜂窝煤买不起,他们想办法在城外买仿了买活军的办法,土制的煤球,一冬天能省几十两的炭钱,真不是小数目。
五百两银子紧紧带在身上,一家人辗转托了关系,上了买活军的运人船,票是很好买的,因为他们一行人有三个女娘,还有人塞钱想让他们再带两个男孩——也不必担心被贩子骗了,贩去做苦力,都是在天港直接上买活军运奢物的船回去,那女兵丁谈笑间直接说,‘这天下还没听说敢冒充我们青头贼的家伙’——我们就是天下间最彪悍的贼!
如此,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买活军治下,先在云县剃头上课,赶紧种了牛痘,一家人从扫盲班毕业之后,因云县背靠大山,实在没有多余的耕地,土地房舍都是极贵,一家人安身不下,便到榕城、泉州先后探访,认为泉州的条件是十分理想的——
泉州、鹭岛一带,因为前两年的旱灾,许多农户都渡海移民去鸡笼岛了,又因为鸡笼岛土地肥沃,而且还有钱发,一个带一个,村落里十室九空,余下的田地就由外来的流民补上,这样土、流杂糅的村子,对于秦老汉一家落脚比较有利,否则,榕城一带气候固然也怡人,可村子里都是本地土著,秦家人便是买了房子又如何?处处招人排挤,日子未必好过呢。
如此,便议定了在泉州城外,买了一栋带大院子的农家屋,如此安顿了下来,原还想买地种花,但因为买活军处没有这个政策,所有土地都要接受村里田师傅的安排,只得改为在山间移种灌木,且喜一点,南方气候温暖湿润,一样的心力,在南方那花开得如瀑布一般,极是好看,而北方的花朵出产就要少得多了,花期也不如南方这里长。
又有一点好,好是好在泉州这里,舍得买花的人要比京城多得多——这世上舍得买花的一定都是城里人,这是不消多说的事情,而且秦老汉还要多说一点,那就是舍得买花的,一定都是城里有钱有闲,又不是大富大贵,那么中不溜秋的一帮子人,真正的贵人,自己的院子里,四季花卉常开的,何至于要到外头买花?
只有屋舍狭小,种不得花,又有一点闲钱,一点雅致的人家,会时常买花来戴。可这样的人家,在京城以外的府县,能有多少?除了洛阳那样最特别的城市以外,京城以外的所在,是没有多少花市、花农的记载的。因此,那些地方也就不会有专职的花农,多是逢了花期时,那一等走街串巷的货郎,下乡随手贩些山花来卖。又有院子里有梨树、杏树的人家,‘深巷明朝卖杏花’,在花期时也摘下一树花儿,‘又摘桃花换酒钱’,换一壶酒来吃。
但在泉州这里呢,现在是没有什么大宅院的,所有的大宅院几乎都被拆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偶有完整的也被征用为官署,于是自然也没了城中心大片好地被占做花园的事情。而城里有闲钱而无处打扮自己的人家又很多——他们平日要上班,要奔走,出于实用考虑只能穿结实衣裳,但女孩儿谁不爱美?头发剪了,衣服换了,买朵花儿戴戴,总不算是过分了吧?
再说爱戴花的也不止女儿家,少年簪花难道不风流?那老年妇女,把头包了,插得满头花的也有,这世上若是有钱,谁不爱点俏呢?舍得花一两文钱买花戴的人,若说在京城,走街串巷,把老客人家里都走遍了,腿都走细了,也只是一百来个,在泉州这里,只往坊市中,那女工宿舍旁一站,一千个都有!
买花的人有了,卖花的人却不多,因专职种花的人是比较少的,而且这东西要做得大,就要张罗田地,在此时的买活军这里是基本无法办到的,好好的地,不种稻子,种花!——这是好日子没过够?闹饥荒闹旱灾,佃户活不下去作乱的事情可就在几年前那!再者说,这门生意不显山不露水的,外人看来,不过是辛苦活,还不如去厂子里上班,甚至比不上种稻子,至少还能落些口粮,花若是没卖出去,那是纯亏的。
这不就便宜了秦老汉一家子?闷声发大财,几年来虽不说是日进斗金,又卖不得暖房花——冬日其实也有水仙花卖,但秦老汉不太会侍弄这个,而且买活军这里大棚并不少见,但总下来,赚得也比在京城时要多了不少,而且买活军处吏治清明,衙门言出必践,对外战无不胜,又没有什么苛捐杂税,什么人头摊派的事情,气候还比京城温和得多,除了偶尔过于湿润以外,哪个不喜欢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这要是说谁还愿回京城去,那就是该打嘴!便是骗人,便是丧良心!”
一样都是从外地来买活军这里讨生活的北方流民,这馒头汉也说了,自己是京城人氏——又说了不少京城风物,秦老汉对他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对收入这块是含含糊糊一带而过,但是,其余的话说得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