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快快,快来!嘘,小声点!我们悄悄的,别被旗舰那块发现了!”
“来了来了——嘘嘘,都别出声,闹出来大家难看!”
夕阳西下,又大又圆的落日在城市的另一头逐渐下沉,港口停泊的船队逐渐笼罩在了长长的阴影中,这船队长达数里,百余艘大小船只,首尾难以相顾,乘客也各不相同,在最前头的旗舰上,众人都谨遵统领之令,无令不敢下船。
但后头的商船就不同了,有些商户如发财号杨老大,他们是第一次来南洋,自然谨慎小心,唯命是从,半点不敢冒犯买活军的规矩,可还有些闽地的船只,仗着自己从前也偶尔来过占城,在本地又有亲戚,又或者是在船上呆得实在憋闷了,想要进城走走,便和过来兜售淡水、菜蔬的小舢板上的本地华人商量,偷偷的爬下软梯,搭乘小舢板到岸上去,自己再走上一刻钟,只要避过了正对着码头的通路,在黄土路两边的椰林中走一段,料旗舰也是发觉不了的。
少年庄子,便是被朋友怂恿得心动了,想要提前下船进城看看的一员,这其实也是因为他们船上条件确实不好——庄子是受雇于这艘船的船东,为不识字的船长上课,兼写文书,船东既然是商户,船上为了省钱,吃得肯定简略,买活军也不会强逼着他们去买罐头,只是一味的吃菜干,喝一日比一日不新鲜的水,还是庄子在每日报告里向上反应,旗舰才派人来呵斥船东,逼迫他们买了淡酒来饮用。
如此近一个月的航程下来,庄子是瘦了一大圈,满嘴长的都是燎泡,嘴唇起皮,面色苍白,感觉人都有些恍惚了,他实在是很迫切地想到岸上走走,喝杯水——若是有茶就更好了,再狠狠地吃些鲜蔬,庄子此生都不想再吃咸鱼了!
若不是签了契约,他简直想停在占城港,等船只回头时再跟着回云县去,此生再不乘海船远航——那份颠簸,那份担惊受怕,那份忍饥挨饿,还有那份脏臭,那种人与人簇拥着歇息在狭窄屋舍,第二日起来又是这些面孔的感觉,是最让人烦扰的,真不是人能吃的苦!
不过,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不定,这会儿在港口一靠岸,只看着那海边的椰林风光,望着舢板上的张张笑脸,他就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因在会安时,本地华人态度不好,对买活军十分冷淡,后来所有舰队成员都回到船上,只留下兵丁吏目们和本地人‘交流’,随后也被限制离舰,又匆匆启航,庄子本人连城都没进,深感遗憾,因此这一回,他那做管事的朋友只是稍微一怂恿,庄子便忖度道,‘如今满船人几乎都跑进城去了,连船东都去了,除了账房以外,船上也不剩几个水手,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又打起来,我且随他去见识个半日再回船上,料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便回到自己房间里,打开上锁的小钱箱,取了一串钱放在怀里,仔细捆扎好了——这还是出发前买活军组织,特意为他们兑换的,买活军境内现在多用钞票,但南洋各国还是更相信敏朝的铜钱,实际上他们自己多没有铸币的能力,大额交易,或是以物易物,或是交割金银铤、锭,日常交易甚至还有用布匹做货币的,华夏的钱币在本地已是相当吃香的硬通货。
“还是钞票好……这铜钱真沉!”
撅着屁股往下爬时,庄子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一吊钱是一千文,足足有七八斤重,挂在腰间都感觉直不起腰来了,他也是年轻没有经验,能摸得着钱时,买活军那里都用钞票了,便不像是别的船员,将一吊钱分成了小串,百文、二百文的,便很方便,庄子拿了一吊钱便塞到钱箱子里,细绳都没多预备几根,在船上时也不记得自己搓一搓分着装了,如今只好一整吊挎在外衫里,这样他外衣就轻易不能脱下了,还好太阳落山后,海风起来,天气凉爽了许多,不然这又是一身的大汗。
“其实你带个二三十文在身上就足够!又不贩货,带那么多做什么!”
下到船上之后,他朋友就用临城县的土话埋怨他——他们都是临城的老乡,连船东也是娶了临城县的姑娘,庄子也是因此才得了这份工作,出门在外,同乡之间互为依靠非常自然,总是要打断骨头连着筋,彼此间才会有一份信任,否则庄子虽然很想下南洋游历,但也不敢轻易就上了陌生人的船,若是被当猪仔卖了,那该去何处申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