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华夏威名远播,只是一般的商船,一般的文书呢?国王会出头吗?答案是不问可知的。徐侠客也不由得感慨了起来,“我们承受的是三宝太监的遗泽啊!”
“——若不是数百年前,他派船队不断在沿岸炫耀武功,恐怕小庄是回不来的了。正是当时敏朝海军天威赫赫的样子,铭刻在了占人心中,那所谓公主才晓得敬畏,否则,真当是要等到天兵压境,事态不可收拾时,她才晓得悔悟,只是那时为时已晚,小庄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的。”
这话是有道理的。于小月笑道,“不错,所以这一次我们下南洋,自然也要展示一番自己的肌肉,这样,将来我们华夏的商船,才能在南洋畅行无阻。华夏的子民才不会被这样随意掳掠。”
也是因为买活军的扩张战略,买活军对占城国王提出,他们想要带上礼品去访问村落,接回庄长寿,同时为他的莽撞赔礼道歉。庄长寿被掳案,虽然是他个人的不幸,但却是买活军的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深入到占城腹地,勘探周围的地理,知晓人情,这对于他们确定南洋开拓的政策是很有利的。
自然了,此案本身也很有噱头,因此张宗子、徐侠客这两个文宣干将才会汇聚在此,徐侠客是来勘探地理的,张宗子要发稿子给买活军下南洋的百姓灌输‘入乡随俗、谨慎小心、听从指挥、保守行事’的规矩,当然他也对南洋的村寨兴趣非常浓厚。
“就像是知道上古时代还有一种叫做恐龙的奇兽一样,这些知识,什么母系制、父系制,什么萨蒂、婆罗门,似乎和工科相比都是很无用的,不能转化为生产力。”他对徐侠客说,“但是,真的非常有趣,令人极是着迷,想要去钻研,去形成文字,记叙下来,哪怕是没什么用,光是知道这些知识本身,似乎就是极有意思的事情了。”
说到这种无用而有趣的事情,徐侠客自然是专家了,因为旅游和地理、植物,似乎都是很无用的东西,但他却完全为其着迷,这会儿,他就一边行路,一边和华人通译搭话,“本地天气这么热,马一定也不常见吧?”
“在北部安南、暹罗那里还好,有一些矮脚马,我们这里确实不多。”通译回答,“像是我们要去的村落,只有一匹矮脚马,这已经是富裕的证明了。因为他们有两三个村落,还有一条河,算是个大寨子,只有一个村落的小头人,一般是不会有马的。”
这种村落都没有汉语名字,是一长串复杂的音节,意译过来的话,意思是某某神眷顾的某某家的村落,某某神,一般是占人信仰的本地女神,占人的权贵许多是信仰天竺教派的,但平民信仰本地神灵的居多。
如今还有些占人信奉了星月教,他们的日子过得是比较好的——因为星月教的传教者知识丰富,会造房子,而且讲究公平,鼓励劳动,又是父系血缘,所以那些懒惰的奴隶一旦入教,立刻就勤快起来,农作物收获丰盛了,又比较讲究卫生,寿命就长得多了,他们多数住在满剌甲一带,但会时常乘船过来,占城这里的华人商户也都更喜欢和他们这一支占人交易,因为他们比较讲道理。
“信奉本地神的占人最野蛮。”通译向他们介绍,“多数都住在腹地,甚至不住在河边,他们又不怎么会种田,还是刀耕火种——有时候会引起很大的火灾,十几个村子全被烧死在山林里。看中了什么就直接抢,因为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交易。这样的人是不怎么来王城的,只是在自己的村落里过自己的日子,他们最多用芭蕉干、肉干来换一点盐。”
“信奉天竺教的占人会好一些,多数是河边村落的寨主,他们是可以交易的,但要小心,因为他们很狡猾,天竺教并不强调诚实,所以他们觉得在交易中骗人是什么不对的事情。”
满剌甲来的星月教占人就不同了,是讲究信用的,而且他们有渔船,可以捕鱼,有香料,有宝石、金银和木材,所以受到华人商户的欢迎。张宗子对通译说,“我发现,在南洋,宗教是很重要的——信奉不同宗教的人差别很大,可以这么说,选择了宗教,就等于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他和通译说的虽然都是敏朝的南方官话,但彼此沟通是不容易的,通译要理解张宗子的话很难,他思索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点头连声说,“是的,是的,宗教就像是……名刺!就像是我们敏朝的名刺,我们做生意的,要接待的陌生人很多,只要说是什么教徒,就等于是先多了一些了解,不至于一无所知。”
他也是华人的几代子孙了,对于故乡,就像是张宗子对于本地一样好奇,“就像是我们华人,我们信奉儒教、佛教、道教,勤劳、勇敢、诚实就是我们的名刺。南洋各族都愿意和华人做生意,因为我们讲信用,有情谊——你们……你们活死人呢?你们和敏国一样,也信仰儒教吗?”
张宗子立刻说,“首先,你这话就不对,因为华夏人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虔诚信仰,而且儒教不能算是完全的宗教——”
于小月从矮脚马上扭过身子,非常威严地瞪了张宗子一眼,张宗子就止住了自己的夸夸其谈,简单地说,“不,我们信仰……我们信仰华夏的历史!我们信仰人本身的力量——说起来,你识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