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这个——不好吃。我喜欢,这个,我不喜欢,这个,天,蓝色,地,黑色。”
“天,蓝色、白色、灰色、红色——云彩是红色的。”
“云彩是红色。地,黑色——褐色、黄色——”
迪米特里的手指在众多卡片上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挑中了鲜艳的明黄色,他试探性地看着老师,努力地组织着话语,“地——这个——”
“落叶,”在他对面,一个同样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学者同时说了好几个单词,都表达落叶的意思,“feuilles——啊,你不知道这个。”
他换成了汉语,“落叶,是的,这个是落叶的颜色。”
是……颜色,这两个汉语词迪米特里是能够听懂的,他立刻急切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语,叶、落叶。他跟着连续念了好几遍,随后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来,“叶——也——我也——我也——”
这两个词的拼音当然是完全一样的,老师只能在拼音下头标注了汉字,并且试图向迪米特里表达较为复杂的意思,即:在汉语之中,同音词比俄语以及所有其他欧洲语言都要多,拼音只是一种辅助阅读的手段,实际上字句的具体意思由拼音下方的汉字来决定。
这种语言逻辑,对于迪米特里来说自然是极其巨大的挑战,迪米特里发现,这种陌生的,契丹人所用的语言,他们的词语发音往往极为简单,就像是一粒粒小小的积木一样,甚至可以拆解为单音词,同时通过这些单音词的互相组合,形成非常复杂的意思,譬如颜色,往往是双音,尾音是固定的‘色’,前面是形容词,天有时候是蓝色的,有时候是白色的。只要把‘色’字记住,那么,在遇到相似发音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首先就可以明白这形容的是一种颜色、色彩。再通过人们的音节去认识新的颜色。
同样的,在好吃、不好吃,能吃、不能吃上,这种音节的简单相加也能奏效,因此,即便他和契丹人之间门语言不通的程度令人吃惊,但他们仍然能在过去的数月内,设法把一些契丹话的要素灌输给迪米特里,迪米特里甚至感到,如果再给他一年半载,他是有希望能够流利地说起契丹话来的。但目前来说,他还是只能把满腹的疑问憋在心里,糊里糊涂地任由契丹人安排着他的生活,就算有意见,他也无法表达出来,而面对契丹人的问题,迪米特里也只能非常遗憾地保持沉默,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问什么,就算有心把自己的秘密全都交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呀!
对双方来说,他们共同的回忆都开始于那个突然的雪夜,天气突然变冷,在山林间门狼狈逃窜的迪米特里,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算不死在敌人的追捕之下,也会死于这突如其来的严寒之中——这就是他最后完整的回忆了,至于他是怎么在燥热中忍住不脱衣服,并且找到那一堆篝火,还能在火堆边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取暖,迪米特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迪米特里已经来到了有生以来最暖和的地方——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醒来时所同时感受到的寒冷和温暖,迪米特里首先看到的是皑皑的白雪,白茫茫的城墙从他的视线中延伸出去,天空中还飘着雪花,不断地增筑着雪砖的高度,但是与此同时他浑身上下却温暖而柔软,没有感受到丝毫寒气,所体会到的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迪米特里认为,这种柔软的感觉,完全值得发明一个至少长达二十字母的词来形容,它完全和迪米特里自小习惯的那种带着烟味的,烧燎的,从一面袭来的温暖不同,不像是壁炉前的毛皮那样,毛茸茸的温暖,它是更加顺滑,更加平整的,是均匀的,从身下到头顶的,从关节里透出来的感觉。
他有过一次类似的感受,那是在冬天和父亲去乡下狩猎,住在他们的农庄里,他们的床就建在炉子上,下头垫的是熊皮,那天晚上,迪米特里有类似的暖和,但也远远比不上现在的感受。在农庄,只要一离开床,就会感到凉气扑面而来,但在这间门屋子里,他可以非常轻易地把被子掀开,起身下床,甚至还暖和得只需要穿一件衬衣——事实上,迪米特里很快就感到了一阵燥热,他甚至感觉到,如果能来一杯冰水滋润嗓子,那将是非常舒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