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
自己打算冷眼旁观一阵子叙事联合体的战争,这期间,他不会施以任何帮助。
至于现在……
腾雾鲸突然喷吐出大量的热气,磅礴的云雾蔓延到李澳兹的脚下,驭手赶紧跑过来,朝他禀告:
“冕下,我们到了。”
李澳兹看了一通讯列表——西弗斯顿的坐标近在眼前。
“说起来,这里……”
李澳兹看着这附近的坐标,突然想起什么,嘀咕了一句:
“这不就是6.0版本,境渊玩家的新手村阿勒曼尼岛吗?说起来,马上都9.0版本了,境渊居然还没开放。”
“据说是下个版本开放。莱安定一直在浪费资源寻找兰德·洛德,却没想到兰德·洛德就在眼皮底下,不仅拖延了版本进度,人也没找到,真是讽刺。”
沤深讥讽了一句莱安定,趴在栏杆上,顺便看了一眼下面。
这一看不要紧,沤深愣了半天。
“利奥兹。”
沤深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这地方……好像不对劲。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新手村啊!”
不用沤深提醒,李澳兹打了一发【真实之眼】奥能导弹下去,什么都了解了。
“嗯,我知道。”
腾雾鲸缓缓下降高度,整个阿勒曼尼岛的全貌映入眼帘,震撼了在场每一个神灵武士。
沤深说的没错。
这地方,确实不是新手村。
大量的悬浮建筑伫立于岛屿上,它们的建筑风格高度统一,淡金色的丝线,表面的涂层介于瓷砖和生物质之间,勾勒出大量的星渊神族花纹和图案,纷繁复杂的城市却没有任何拥堵,一切都是高度自动化的,物流通过神族特有的技艺快速传送运输。
整个岛屿都是一座自动化工厂,是一头巨兽,它自我生产基建材料、自我开发矿业、自我提炼、自我运行和扩张,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神族独特的美感。
时间线串联起每个设施建筑,没有人的参与,没有工人,没有劳动力,就好像制作中只是给了第一道的驱动力,剩下的完全靠设计图自我完成。
这一场面直接引起了神灵武士的惊叹。
“第一序列城镇!是第一序列城镇!渊外战争前的源始科技!”
“源始星渊啊!这种技术,只有源渊最高明的工匠才能完成!用来抵抗破灭者的生产体系,完全基于想象力和信仰的结晶,它是技术,但又不是【辨识眼】承认的技术,是我们所神族独有的技艺啊。”
“这里,简直就是源渊最初的样子……”
武士们从腾雾鲸身上降落,踏足这座城市,思绪纷飞,情感复杂。
这种在异国他乡,突然间见到了最地道正宗的家乡手艺一般的事情,发生在境渊,反而让他们有些警惕,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多愁善感,而是‘难道莱安定的人来了?’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哟,利奥兹。”
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澳兹等人转过头,只见一个扇着蒲扇的男人就站在海岸边,一旁支着烧烤架,态度轻松和蔼。
看到人们望向他,他只是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李澳兹颔首,但沤深等神族武士赶紧单膝跪地,手抚膝盖,一千五百名武士,异口同声,恭恭敬敬地喊道:
“吾等参见至高圣贤之主神西弗斯顿冕下!”
李澳兹白了一眼沤深:
“怎么你们不拜我?”
沤深赶紧说道:
“冕下作为代行者,相当于主神地位,但西弗斯顿冕下,祂就是主神。”
“……算了。”
李澳兹摇头:
“现实中的墨菲德里亚死了几千年,可你们心里的墨菲德里亚,还活着呢。”
“这种阶级观念,你不可能一蹴而就,让祂们所有人改变的。”
西弗斯顿笑呵呵地走上前,瞥了一眼沤深,说道:
“起来吧,我现在还没拿回我的神位呢。”
“谨遵恩令。”
沤深等人这才行礼起身,态度拘谨了许多。
李澳兹没心思纠正他们的思想言行,只是看向西弗斯顿:
“你把阿勒曼尼岛建立成了一个渊外要塞。我看到了重聚合物加工仪式台,这玩意儿可以生成从生物质到精金的一切合成物,你应该什么都不缺了吧。”
“我缺人,利奥兹,更缺你。”
西弗斯顿微笑,说道:
“你不是为这个而来的,我知道你的习惯——你是来找兰德·洛德的吧?可以,但你们得告诉我,你们需要这小子的目的?”
“我们必须得到祂。”
沤深赶紧说道:
“有了兰德·洛德,我们就可以推翻莱安定的统治,把祂推上去,这样一来,源渊的主神不会缺席,《来自星渊》计划也可以继续实施,我们可以建立真正属于我们神灵武士自己的叙事文明了。”
“表达能力不错,沤深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需要兰德·洛德来替代莱安定,维持玩家们的复活能力,以继续实现游戏版本的推进,而且相对的,兰德·洛德比莱安定更弱势,容易控制。这样你们武士们就可以打倒官僚和救赎神族,统治星渊。”
西弗斯顿思路非常清晰,立刻就说出了沤深的根本目的:
“你们想造反,但又不想失去源渊对所有星渊的领导地位。”
沤深点头,并且提交给对方一只优盘:
“这里面是我们关于「闪耀星渊」的建国方案,以及我们的叙事理念:超越民族主义(救世主主义)。我们希望能够在游戏外不流血的情况下,尽量和平地逼迫莱安定退位……”
西弗斯顿很认真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抬起头,对沤深说道:
“我看过了。虽然有些纰漏,但总体可行,我可以支持你们。”
沤深大喜过望,立刻说道:
“感谢冕下,吾等革命之事业,必将因冕下一臂之力而成——”
“但是,沤深卿。你这方案里,有一个问题。”
西弗斯顿没有高兴,而是看向沤深和李澳兹两人:
“按照里面的建国纲领:”
“闪耀星渊的名义最高统领为本叙事的最高主神,但主神本身不参与政治,只作为战斗兵器出现,是一种开明包容的共和政体,允许各个种族和派系的代表在议会参政议政,并推举出一名‘主神代行者’。”
“实际最高统领为叙事代行者(帝亚兰),议会最高领袖为理事长。最高统领只对主神负责,通过举荐后任命。”
“这里的代行者(帝亚兰),拥有最高决策权,并且事实上就是国家元首的存在。相当于总统之职务。议会理事长实际上就是总理之职务,仅仅是党派领袖和总理。”
“按照你们的第一轮会议投票结果,沤深卿会作为临时理事长存在,而代行者不需要选举,利奥兹通过奥修利亚帝国加入援助,正式确定作为了永久代行者的职务。”
“那么,我现在面临一个程序性的问题。”
西弗斯顿看着两人,说道:
“由于只有最高统领对我负责,作为理事长的你,我无法将兰德·洛德交付给你,只能把祂交给利奥兹卿。”
两人一愣,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当时开会到一半就被亚瑟使徒打断了,后面的细节问题,都没有来得及商量,又被卷入了战争……
西弗斯顿背着手,严肃问道:
“那么,利奥兹卿,你打算怎么使用兰德·洛德呢?”
李澳兹正要开口,西弗斯顿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转而说道:
“这样吧,我带你们先看看兰德·洛德吧,好让你们确认祂能够履行主神之职。”
事已至此,李澳兹也不能说什么,他没有反驳。尽管沤深急切地要说什么,但西弗斯顿却不打算听,只管带着他们穿过第一序列城镇,搭乘列车,一路驶向深邃的矿洞中。
足足几个小时后,他们在十五公里深的位置停下,开始步行,他们这才注意到,在这座自动采矿的设施中,这里开始出现了一些人工的痕迹。比如脚印、食物、清水和书本之类的物件。
西弗斯顿没有解释这些,而是聊起来了一些事情:
“你们觉得,莱安定懂得爱吗?”
“爱?”沤深茫然。“我不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吉奥·贼鸥也许懂。”
“我以前在想,莱安定和你们一样,也许懂,也许不懂。祂如果不懂得爱,那为什么会选择承担起养育的职能呢?”
西弗斯顿摸着下巴:
“可祂如果懂得,那么又为什么要把亲自哺育出来的孩子,送到战场上,当做炮灰使用呢?”
“这不矛盾。”
李澳兹淡淡说道:
“别说是神灵了,就算是人类又如何?人可以同时对孩子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一边体罚和教训他们,甚至剥夺孩子的自由。他们确实是爱孩子的,他们希望孩子出人头地,那会让他们体面和富有,让他们感到充实。”
“也就是说,利奥兹卿觉得,莱安定也许是这样?”
“不是,我只是自己亲身经历而已。”
李澳兹随口说道:
“我跟质向有四千多万个孩子,后代太多了,以至于完全感到麻木,就算死了一大半,我也没有什么触动——对于莱安定来说,生育和制造了那么多神灵,可能除了让祂感到痛苦和麻木,什么荣誉、慈悲和爱都感受不到。”
“莱安定,是暴君吧?”西弗斯顿问道。
沤深摇头:
“算不上,只能说是权臣。其实说到底,我们并不反对莱安定的某些计划,我们也只是不想跟炮灰一样,白白把生命浪费在莱安定的计划中,我们想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随意当做炮灰处理——就算我们注定要死,也得是我们出于自己的意志决定才行。”
“所以,你是为了自由,打算推翻祂。”
西弗斯顿看向李澳兹:
“你呢?利奥兹卿。”
“莱安定是不是暴君,跟我没关系。”
李澳兹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说实话,我跟莱安定矛盾并不大,但我们的理念天差地别,我不仇恨莱安定本人,但我高度仇恨着莱安定的软弱和绥靖。我痛恨不公和偏见——而且更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有多可怕,也知道莱安定必然会把我们葬送,我没有什么对自由和幸福的渴望,权力对我来说,也只是我想要拿来做些事情,避免星渊覆灭的工具和手段而已。”
“所以,你是为了拯救世界?”
“不。”
李澳兹摇头:
“是我能够拯救这个世界。所以我打算去这么做。如果人人都跟我一样,把能做的事情做了,那么这个世界效率会高很多。”
西弗斯顿停下脚步,转头问李澳兹:
“利奥兹,我一直好奇,你要那么高的效率去干什么呢?”
“效率高,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
“可我们是神灵,我们的生命是无限的,就算做再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
李澳兹干脆地说道:
“但我觉得,做得多,就是有意义的事情。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做得多。这世界不单单属于神族,也属于普罗大众。凡人、龙族、蜉蝣、草履虫、硅酸盐矿石、恒星、牛虻、耀变体、工厂、计算机、电影艺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炮灰神灵,我出生就为了上战场当炮灰,我没有使命感,没有荣耀感,连情感都没有,是从凡人开始,我才一步步了解到这些的。”
“我是炮灰神灵,是霜镀共和国一个边缘都市小县城的银行保安,中专毕业。后来好不容易,给自己转生投胎了个王储,结果什么天赋都没有,如果不是有点上辈子的积淀,我连14岁都活不过,更别说还能走到皇帝路上。”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这一切万物,我见证的不是什么传奇,我感悟的也不是什么大道理,陪伴我一路走来的——到最后,也只剩下了我自己。”
“所以,我说不出来我到底为了什么活着的,我也没有什么欲望,但就是莫名其妙地,一活活了一辈子,转生又活了一辈子,甚至我感觉我能够一直活到宇宙终结。”
李澳兹很多年都没有谈论过自己的过去了。
面对西弗斯顿,和手底下这帮神灵武士,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他也懒得隐瞒,实话实说。
“我没什么格局,我真的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