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像是回过神来了,嘴角蠕动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开口了:“哦,是相爷。相爷,不用自责。朕,朕起身不便。这,这有点失礼了吧……”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恶心之感。
于是,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挪了挪,转到另一边去,不愿正视这圣上……
步入皇宫之际,我也曾转过千百个年头,甚至,我也在设想,万一刘大将军与圣上有什么言语上的冲突,我是不是该第一时间站出来,保证刘大将军的人身安全?而到了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此前的那些念头,倒是多虑了。现如今的圣上,着实不足为虑;至少,在刘大将军面前,是这样。说得直白一点,眼前的圣上,若论确实神情和状态,远不及乌衣巷里孙复孙公子大院里的一名家丁。
那么,这龙体欠安,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的呢,还是一直如此?在这禁宫里,这样的话语,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关于圣上的一些情况,此前,从刘大将军那儿,我有过一鳞半爪的了解。那大概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情形,一向都不足为外人道及。要说先皇,倒还是不错的。不过呢,一向受制于桓氏一族。
本朝的基业,如果只从衣冠南渡算起,似乎都不太景气。
先是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当时最为得势的,就是琅琊王氏一族了。仔细想来,这江南一带,原本属于东吴故地,晋室的根基,并不算太牢固。既然是这样,元帝立朝之初,就得仰仗门阀世族的力量。不过呢,这些名门大族,也不是那么容易应对的。据说,当年,元帝曾经放出话来,你琅琊王氏再不知轻重缓急,朕只能将这半壁河山拱手相让了。大概是念及君臣大义吧,琅琊王氏就稍稍收敛了些。
其后的淝水之战,居功至伟的,是谢氏。
本朝衣冠南渡至今,已近百年。前面的数十年,王谢两族的表现,瑕不掩瑜。最近几十年,先后登场的,是庾桓两族。对此,刘大将军还是比较清楚的。前几年,桓氏一族式微。至此,本朝显赫一时的王谢庾桓,也算是烟消云散了吧?
有时候,我们总习惯于说社稷不稳,是有人在专横弄权。只是,皇族本身,就不该扪心自问一番吗?
司马宁就多次跟我说起过,如果当初司马炎还政于司马攸,就不会有其后的社稷沦丧了。宁王子郁郁不得志,自然会想着,如果其先祖司马攸能够履至尊,就不会如此了。
宁王子这样说,主要是从自身的境遇出发,或许会有失偏颇。不过,仔细斟酌之下,也不得不承认,那也算是一家之言吧?
至少,现如今的圣上,如果要跟宁王子相比,确实不敢恭维。
然而,当年的司马攸,真正抗争过吗?
或许,就连司马攸本人也不曾想过,自己的一念之仁、一步之差,会酿成如此后果。不过,就像那浩浩江水,可曾有回流之势?
宁王子的抱怨,也不是就没有一点道理。只是,在为人行事方面,他多半也和其先祖司马攸差不多吧?主要的问题就在于,清谈倒是不少,实事却没几件。现如今,这位宁王子和孙公子一伙人,是不是依旧在乌衣巷的那个深宅大院里,畅谈着宗庙社稷方面的事情呢?
光阴的脚步,可曾为谁而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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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上苍不公平,那也是某种托辞吧?
刘大将军能够带剑入朝,确实羡煞众人的目光。只是,一开始,他也只是一介士卒。不说带剑入朝,就是他的名字,也是鲜有人知晓。由此看来,与其去羡慕他人,倒不如就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
此时此刻,宁王子在想些什么呢?
乌衣巷被围困,宁王子和孙公子,确实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如今的皇宫,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吧?刘大将军带剑入朝,这一路上,我们也不见什么宫廷侍卫啊!也就是说,这看似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其实也不过就是相府的后花园?
这一次,对于刘大将军的权势,我也算有了切身的感受了。
如此说来,刘大将军甚至也不需要带上随从,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这皇宫里。或许,带上两名随从,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过,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了:刘大将军的帐下,精兵强将多的是,为何偏偏要带上我和青儿,走这么一趟呢?
我和青儿没有官衔,可以借此机会,下一下功劳?又或许,此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必要让那些得力干将参与?哦,或许是这样的,刘大将军也想过了,自己和圣上要说些什么,没必要让那些将领知晓。在刘大将军看来,随行的那些将领,能够守住宫城,不让闲杂人等有觊觎之心,也就可以了。
想想也是,当初在那密室里,也没有这些将领的影子嘛。他们有他们的职责范围,没必要知晓得那么多。
一开始,我还是较为紧张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手心直冒汗,那一刻,还真有点担心,万一有什么不时之需,腰间的短剑拔不出来,那如何是好?现如今,总算放下心来了。至少,直到刘大将军呵斥那宫女为止,都看不出什么要动武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