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本来轻视的眼光因为那两块大洋立马转变了,只不过他有些纳闷,这人请一伙花子干嘛,难道是有钱没地花烧得,烧得也不至于吧,去大烟馆,济窑子店,到那里逍遥多得劲,再不济给自己买身好衣裳,也比花在花子身上强吧。
“伙计,你这都有什么好酒?”
听伙计报过酒名,小安选了一款最贵的酒,十年九不遇的来这么一回,没必要抠抠搜搜,要请就请最好的,要么别请,那种又想请客又不想花钱的事,他做不来。
“好的就别要了,一般化就行。”
一听说一瓶好酒就要半块大洋,潘老大被惊得连连咂舌,可以这么说,活了这么大岁数,他还第一次坐在这种场合,第一次有人请他,而且要了这么好的酒。他一个叫花子,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以往,没有哪个人会高看自己一眼,看到他们,无不是那种鄙视嫌弃的眼神,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潘老大的眼眶不由地湿润了,他为了掩饰,伸手抹了一把脸,平复了一下情绪。
其实不光潘老大如此,那几个花子也一样,甚至比潘老大还激动加感动,他们颇为局促地坐着,心里的怯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叫花子下饭店,而且全都是大菜硬菜,还上了饭店最好的酒,这待遇,做梦也想不到啊,多少次,他们做的梦无非就是能多给一个馒头,或者一碗剩菜,就是那样的梦也是奢侈的很,一般都不容易梦到,如今,坐在温暖的烧着炉火的饭店里,怎能不令他们感慨万分,激动不已。
小安当然看出他们的窘迫,酒上来后,他抄起酒壶就给没人倒了一盅,然后自己举着茶杯道:“新年大吉,吃好喝好。”
潘老大几个也端起酒杯,但是鼻子无不一酸,这个年月,还有人这样在乎他们几个,只觉得就是以后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来人世一遭,这人上人的待遇终于经历了,以后也有吹嘘的资本了,一念至此,几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人终其一生,许多人在寻找,寻找那个跟自己契合的知己,寻找另一个自己,可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
潘老大几个有遇到知己的感觉,那感觉让他们心中澎湃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激情,就觉得浑身暖暖的,都是劲,甚至还想大喊一声,头顶昏黄的电灯也顿时明亮无比,整个屋子都是那种亮堂堂的感觉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安这才把来意说了,潘老大听了当即一拍胸脯道:“上刀山火海咱们可能还打怵,这点事就不叫事,我让弟兄们弄些石头瓦块什么的挡路上不就完了么,小事 ,再不行咱去偷辆大车给拦在路口,火车站那里拉脚的大车多的是。”
“实在不行咱搬几根道木,那玩意又沉又占地方。”
“王家烧饼铺门口有青砖,还有劈柴用的木墩子,都能给弄来,完事后还给他就是了,我知道,他回老家过年了,得初八才回来。”
“咱就是用身子拦,到时候也得给拦住,我就不信他们敢从我的身手轧过去。”
.......
几个花子七嘴八舌说开了,全是一些歪点子,但是小安看得出,他们确实上心了,确实动脑子了,真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有这几人还真的省不少心。
小安的计划是找到春来旅馆存放资料的屋子,一把火给烧了算完,但是毕竟春来旅馆离离火车站近,而火车站旁边就是救火队,怕就怕没烧完被救灭了,为了阻止救火,潘老大几个把路口给堵上,不要多,十来分钟就行。
当然,这是计划,事实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小安要的就是谋划得当,以免节外生枝导致计划受损。
潘老大倒是个识数的人,一壶酒喝光就不要再加了,怕喝多了耽误事,小安就没再劝,毕竟这事动静不小,怕他们喝多了耽误事,完事后走不脱,那就麻烦了,他不希望这帮人涉险。于是,就要了热馒头,上了鸡蛋汤,开始吃饭。
小安结过账去了一趟茅厕,正提着裤子就听外边吵起来了,仔细一听,竟然有潘老大的声音,小安有些纳闷,这饭都马上吃完了,咋吵了起来,刚才气氛多好,哪有像吵架的样子。起初小安以为潘老大跟自己的人吵的,可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因为他听到有人叫嚷,花子不该进饭店,下三滥。
花子虽说是花子,不受人待见,可是人家花钱进店,谁也没有理由撵人不是,连店伙计都不敢表现出轻视,这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找事,小安决定帮帮潘老大一伙。我请的客人,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大堂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潘老大一伙正跟一伙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要动手,而那个跑堂的伙计夹在中间,不停地告饶,求两派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跑堂的伙计怕,打起架来吃亏的只能是店里,当然,还有他这个伙计,赔钱与否,他一顿数落是免不了的,忙乎了一天了,到晚上再来这么一出,想想都屈得慌,怨得慌,摔了盘子打了碗 ,当然打架的赔,问题这里有一帮花子,穷的屌蛋精光,你让他们拿什么赔,那伙人要是看花子不赔,他们也不愿意赔呢,所以,店伙计急得都要哭了,头上的汗珠子一个个的,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