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家几代人经营,虽吃占了不少好处,却从未忘本,一心谦卑恭顺侍奉主子。怕的就是树大招风,为家中惹来灭顶之灾啊。
莫看赖家如今风光,可若上头的主子果然较了真,身契在手,顷刻间便能让赖家灰飞烟灭!
如今连下头婆子都四下嚼舌,只怕此事早晚会传到太太与老太太耳中……且为赖尚荣谋官缺之事极为隐秘,这家中婆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再想到先前赖尚文拖累了宁国府,赖大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也是念及此处,赖大这才匆匆往家中赶去。
到得家中,赖嬷嬷这会子也在,见儿子归来,顿时纳罕道:“你不在府中值守,怎地这会子回来了?”
赖大擦着额头汗水急切道:“妈妈,大事不好,只怕主子们要对咱们家下手了!”
“啊?”赖嬷嬷吓得顿时变了脸色:“到底怎么回事?”
赖大紧忙将方才见闻说了一遭,临了才道:“此事隐秘,便是咱们家中仆役都不知晓,又如何传进府里的?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将财货转出去,如此,就算事发了好歹尚荣身上也留有余财。”
赖嬷嬷连连颔首道:“对,转,将浮财、田产尽数都转出去。”
“不可!”赖大道:“咱家也起了园子,主子瞧见这等气象,又抄捡不到浮财,只怕会迁怒我等。不若留下半数浮财,如此也好有个交代。”
“这——”赖嬷嬷心下万分不舍,可也知赖大所言有理。知道此事间不容发、犹豫不得,只好咬牙应下。
母子二人定下计议,转头便寻了妥帖之人处置。当日便有十几辆马车往城外而去,自是不提。
却说荣国府中,王夫人任凭舆情发酵,只叫了宝钗来协理家事,除此之外并无处置。
这日宝钗随着王夫人处置过家务,便告退而去。内中只余下王夫人,转头那周瑞家的便来回话,悄然与王夫人说了舆情之事,随即压低声音道:“太太,如今怕是老太太早就知晓了,就等着太太捅破此事呢。”
王夫人手捻佛珠,却摇头道:“这等恶了老太太之事,我怕是不好出面。”
眼见周瑞家的急切,王夫人就道:“你且放心,我不出面,自有人去做那恶人。”
周瑞家的心下暗忖,莫非王夫人打算说动凤姐儿出面不成?转头却知自己个儿想错了。
这日晌午,邢夫人领着丫鬟、婆子匆匆往荣庆堂而来,三不着两的说了些许闲话,转头便道:“老太太,有一桩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贾母心下厌嫌邢夫人,因是便道:“什么真的假的?我看啊,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的。”
邢夫人讪笑道:“老太太说的在理儿。这几日都在传着,说是赖家学着咱们家也起了个小园子,转头又要拿出几万两银子来为那荣哥儿买个官缺。啧啧,真是好大的体面,如今咱们家都拿不出两万两来,偏赖家拿得出。
大老爷听闻之后气得不轻,只说定是赖家损公肥私,不然奴了几辈子的,哪来这般多银钱?”
贾母顿时冷着脸道:“你这话好似意有所指,有什么想说的径直说了就是,何必兜圈子?”
“这——”邢夫人低声道:“大老爷意思是,查一查账目,总不好奴才造的亏空,让咱们也担着。”
贾母便道:“如今是太太掌家,这等事儿你自去寻太太说了便是。”
邢夫人顿时噎得不知如何开口。若与王夫人说了,大房哪里还占得着便宜?
方才夫妻二人计较,既能拿得出两万银子来,只怕家中最少有个十来万浮财!这等好事儿,怎能让二房平白得了去?
奈何邢夫人嘴拙,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说。支支吾吾半晌,只得回去再寻贾赦想法子。
到得下晌,王夫人也来寻贾母,却绝口不提赖家之事,只说公中亏空。早前便欠下了薛家五万两银子,如今过了一年,无论如何都要先还上一些。
贾母听得头疼不已,她年老力衰,再无力管束家中。贾家日渐衰败,她又如何瞧不出?奈何精力不济,想要管束也管束不得。如今只想着自己高乐一场,临死前将小辈的婚事都打理了,如此也好与老国公交代了。
至于再往后?正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后辈儿孙自是看自己的本事的,祖宗总不能一直照看着。
贾母心下想的通透,奈何这贾家如今就无以为继了。
王夫人虽绝口不提赖家,可贾母又如何不知,这二儿媳一早儿便将主意打到了赖家头上?
因是只道:“我年老,早已不理家事,这等事儿太太自己拿主意就好。”
王夫人木着脸道:“儿媳自当好生处置着,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且近来风闻,家中奴才多有贪占之举。若不就此斩断四下伸出的爪子,只怕来日家中愈发窘迫。”
贾母叹息一声,心下发苦。到了这会子,贾母本心也不想再去保那赖家。前有宁府旧事,如今又张扬着抛费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买官缺,赖家如此作死,合该被抄捡了。
只是这赖家一去,又换做谁来做这荣国府总管?
念及此处,贾母便思量道:“正要有一事与太太商议。”
“老太太请说。”
贾母道:“外头风言风语的,想来太太也是听闻了。本道赖家本分,不过是无心之失这才连累的宁府。不想赖家竟不知收敛,又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看来,这赖家怕是留不得了。”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赖家一去,又选哪个来做总管?”
王夫人自知,老太太这是顾忌着自己,生怕来日王夫人的陪房做了总管。这抄捡赖家,若老太太不点头,行事总是不美。且孝道大过天,不管私下里如何,明面上总要孝敬着。
因是王夫人就道:“媳妇看,那单大良、吴新登都是妥帖的。”
贾母蹙眉道:“单大良就罢了,府中买办事宜办得稀里糊涂,不是个明白人。倒是吴新登是个好的……只是吴新登总领库房,他若升了总管,又叫谁来总领库房?”
王夫人试探着提了钱华等几个自己的陪房,贾母只是摇头不允,或说跳脱,或说资历不足。王夫人无奈,只道:“如此,儿媳这会子却没了主意。”
贾母便道:“我看那林之孝行事稳妥,不如让林之孝来总领库房。”
红玉之父林之孝,本是银库上的账房,也是一早便入了荣国府为仆,却并非贾母与王夫人的陪房。
这般提议,倒是有和稀泥之意。王夫人思量着道:“林之孝倒是妥帖,只是那银库账房——”
贾母便道:“让他一并担着就是了,了不得给他加一吊钱的月例。”
王夫人应下,婆媳二人又说了会子话,王夫人这才压抑着内心雀跃而去。那林之孝两口子,号称天聋地哑,因着不是谁的陪房,是以四下巴结,早先甚至有意拜了凤姐做干娘。
王夫人暗忖,只消略施手段拉拢了,那林之孝两口子必朝她靠拢。
当下回返自己院儿,打发了今日又来跪着立规矩的赵姨娘,王夫人先行寻了薛姨妈商议一番,转头才寻了林之孝。
其后几日,薛姨妈调集了十来个账房入府,会同林之孝家的,暗中清点历年账目。与此同时,王夫人又打发了赖大往城外庄子巡视,是为调虎离山。
待到了二十日这一天,十几个薛家账房总算将往前十年账目点算清楚,领头的账房便与王夫人道:“回太太,往前十年账目如今点算过了,不管虚高账目,单是对不上的就有七万九千三百二十八两又六百文,待算上虚开账目,只怕便是十万两也有了。”
王夫人顿时变色,拍案道:“好狗才!原道是个忠心的,不想都是装了样子给人看,私底下心都是黑的!这是挖空了贾家的蠹虫!来呀,去将赖大、赖大媳妇一并拿下,派人抄捡赖家,将那贪了、占了的一并拿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