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下午请爷出去的,是他?他发现什么了?”
“他知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杨珣打个嗝,翻着白眼思索半晌,一手拍拍芽娘漏在锦被外、白玉似的大腿,“天命所归,他主动来找我,主动交了老底儿,就求他儿子捞个小官饿不死而已……这事本来说起来麻烦,他身边带出去巡查的、开国侯那儿子——叫什么曹沆的,自个找着了什么劳什子证人,自己单独上了京,都不跟他说,也不信他话,就躲城外宝华寺呢……可是有了这三领甲,不怕那姓曹的赖头还不听话……那几个贱民到底他娘的得死绝户,不能妨了黔中道挖宝的大事。秦家!那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抢嫡长子的皇位?老子总有一天,要把这位子给先帝他老人家,统统拿回来!”
这般宏誓大愿或许已到了梦想成真的关节:宋至跪在马静禾面前,垂头盯着地面,恍若凝视着万丈深渊。墨汁还在向下流,一滴,又一滴。他那右袖被墨汁浸透,掩盖了臂上的瘀伤。斜前方冯济容则已挽起头发,专要露出脖颈上淡红的指印给那掌事姑姑哭惨。
马静禾坐在圈椅上,揉着太阳穴将她打断:“所以他到底为何要杀害黄吉,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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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婢……不敢说。”
“天大的事有太后在,你怕什么。没有合理的缘由,我凭什么信你这荒唐说词?”
话问到这份上,济容自不必再继续忸怩推脱,她于是吸吸鼻子,恭恭敬敬行下大礼,就按照馨妃那陪嫁姑姑交代的,直道师傅撞见宋至的要密——他呈给淑妃的月梅香,原是有毒之物。
宋至猛地抬起头来:
“马姑姑下午已连同几位院判验过配方,你怎又在此造次胡言?分明是你自己解了衣襟,又不知发起什么疯又抓又挠喊起非礼……”
“那配方是假的!”济容猛叫一声,“月梅香会死人,他那师傅就是因此被敦肃皇贵妃灭了口!”
好似半空一道雷霆,宋至瞬间鲤鱼打挺般打个抖,脸色立时苍白如纸。
过去两日大起大落背后的所有用意目的,现在他已全数明白:与他本有嫌隙的同僚为何会忽而扶摇直上中了淑妃心意,半道截去娘娘原许与他的赏银;早已戒赌的妻弟为何突然又惹了催命的阎王债,惹得五六个壮汉打家劫舍找上门来要他筹出百两银钱赎人;还有今早,在他看诊告退之后,追出眷礼殿外的生面孔,为何要左敲又打,说是替福宝林给娘娘寻一味能成瘾、能让皇上魂牵梦萦的熏香。
彼时他甚至在心里计较着谋财害命的可能。毕竟济容才刚毒杀了黄吉,太医院里是个人都看出来。人运气好,撞上馨妃身边的陪嫁姑姑——那外行人,丝毫没被看出破绽。他想着若是自己也能有这般的运气……然后一脚就踏进这坑里去。是他自己重调了月梅香,是他自己将此物送去眷礼殿,是他实打实期盼能以此拴住这摇钱树,好度过了眼下难关。他今早曾甚为唏嘘,想当初先帝时仅凭调制暖情香这门手艺,他随着师傅是何等前途无量!哪想有朝一日竟也要沦落得以色侍人、淫技争巧的可笑地步;他亦曾深觉庆幸,敦肃皇贵妃已殁,他实无必要担心步师傅的后尘,荣华富贵分明已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听着济容没完没了的瞎话:什么假配方是黄吉帮忙研制,是他卸磨杀驴;什么她乃是收整遗物时无意发现了师傅日志,本只想问个清楚,却险遭杀人灭口;他已彻底终于回过神来。甭管幕后布局之人是谁,他都清楚对方所图为何。所以他叩首上告马静禾,请退了那朝秦暮楚的阴毒小人,他要说出那幕后元凶想让他说出的所谓真相:
勉美人唐轻姚、受敦肃皇贵妃指示,经年施用月梅香,谋害弑杀先帝,罪不容诛。
上首马静禾闻言呼吸一滞,接着果然放他一条生路。
这却不是馨妃那陪嫁姑姑早已选定的、胜路。
明儿个是上巳节,戚晓眼巴巴地盼了许久。皇长姐说好了要带她出京去玩,还说走之前可以偷偷带她去看一眼娘亲。晓儿好想娘,她一天天数着日子,但她只会数到十,已经十个十个好多个十天没有见到娘了。莫姑姑很好,葆欣苑里还有很多小宫女可以跟她一起玩儿,她觉得比以前呆在那个大大的院子里好玩多了。但是她还是想娘,好想好想。
吃过晚饭,不用莫姑姑哄,她自己乖乖地拆掉发髻准备早早上床睡觉,明天好早点起来去见娘亲。莫姑姑拿了梳子要帮她梳发,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稀罕,少有人会在晚上找上门来。莫姑姑先出了门去,戚晓跟着跳下凳子、跑去扒着门缝偷看。有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内侍正在和莫姑姑说话,但她听不清在说什么。她穿着单衣光着脚,没多时就打了个喷嚏。莫姑姑忙谢过了那人,回身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太后娘娘恩典,赏你明日去庆祥宫吃流水宴呢。咱们晓儿想吃的东西都有,有烤乳鸽、有糯米丸子、还有冰糖炖枇杷,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你的小肚子怕要要撑破咯。”
莫姑姑说着,揉揉她的肚子。戚晓却没被她逗笑,只着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