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而后立堪一醉(下)

四无丫头 君夕月 2479 字 5天前

他的神情有几分不自然,不过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倒是那声调,古怪做作得紧。文雀盼不得与他私下独处,只不过面上多少得做个忸怩的样子。谁知那头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径自转身急匆匆就绕出了门去,好像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跟上前来。文雀低声骂一句,木棠却看得羡慕,五品典军,若有主家恩赐,兴许也有幸配得上的。哪想她那镜花水月,不过是痴梦一场——

她梦中那人一袭玄色衣裳,踏着月色走到她面前来:却是身形不正、踉踉跄跄;虽然身后还至少跟着两名执杖亲事。于是她清清嗓子迎上前去,只能赶客道郡主已然歇息:“殿下明日再……殿下您喝了酒,好多酒。”

“我不找她。”戚晋摆摆手,勾唇一笑,眼里却滑落出一股浓重的忧愁,“去年,协春苑赏花之时,表舅埋了壶花雕下去,你去掘出来,我贪杯呢。”

“可殿下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要醉了,喝醉酒睡觉起来,容易头疼。”

她忧心忡忡,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戚晋本该心软的,但他已醉了三分,再加之这几日心思郁结,愈发想要不管不顾狂醉一场,当下径自推开木棠,抬脚便要自己去附近翻找。那不管不顾的声音果然在身后急急响起:

“殿下若是要喝,若是……奴婢、奴婢陪殿下一起喝!”

“你?”他回过头,嗤笑一声,“狂言逞能。酒烈难驯,只怕你甫一沾唇,便要不省人事!”

“可一个人喝醉会难过,两个人一起喝醉,就是潇洒,是爽快,大不一样。”木棠搬出林怀章曾经酒后戏言,却说得认真,“殿下就让奴婢试试。奴婢虽然的确是生手……这样,殿下、不妨让让奴婢。就请殿下答应,只喝到奴婢喝醉为止,一杯都不多贪。”

戚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那我只有祈祷,你是天生海量了。”

木棠向来不喜欢醉酒之人,他们不是放荡形骸,就是沉湎于悲怮中无力自拔。然今日情形却恰恰相反:这杯中之物,却居然当真帮得他暂排忧思,一吐为快。彼时一壶酒方才下肚,木棠虽觉腹中烧得慌,头脑却依旧清醒,连困意都不曾有。她正琢磨着装醉的法子,谁知戚晋坐在她身侧,忽而就泣下泪来。

他没有伸手去擦,由着泪水肆意流淌。他梗着脖子,抿紧了嘴唇。

木棠不说话,她在等着他自己开口。

“舅舅定了斩监候。

“我害了舅舅,又害了小之。再开罪世家诸公,里外不是人,两头不落好。”他如此苦笑,“舅舅,本该是斩立决,是范廷尉!非说案件未审清楚,一意孤行。偏偏、人人都当是我有意包庇。钟铮谏言不错。是我愚不可及。若要偏私血脉,黔中道大旱就该四下去设法转圜,科举舞弊也当秘而不发;若要奉公守法,就不该纵着他胡作非为,甚至为他上书向父亲求情……自作孽,不可活。”

“可您并非圣人,怎么不会犯错。”木棠将还满当的酒壶悄悄藏在桌下,轻声喃喃,“再说,又没人真的怪罪殿下。即便就是错了,殿下已经知道了,已经改正了不是么。”

“你是没见今日早朝那般阵势。”他抹把脸,嗤声而笑,“一个个的,恨不能拿连坐之律将我就地正法了永绝后患的好!大错既已铸成,覆水焉能再收。有些东西一旦失手,就再也不会赎回来了。”

他屈起一条腿,面上的泪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明晃晃得扎眼。

“而你道更可笑的是什么,舅舅已经必死无疑,他手下那些贪官污吏却居然被吕尝保下,一个个快活的很,逍遥自在更胜从前。只是从前所有流入湖兴郡公府的银子,如今要换个去向。而我、我与吕尝又有何异同。连参奏舅舅,我都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甚至还使满了伎俩,费尽心思从里脱身。赵老大人昔年教导,何止钟铮,我自己何尝不是忘了个干净!卑劣龌龊,满肚子蝇营狗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算是个……什么东西。”

木棠没有答话,只看着他抬手藏了面目,又长久陷于沉默。

她斟满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