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那人握紧手中剑,一字一顿,声音泣血,强忍怒意地痛骂他时,柳辉才恍然意识到,这世间哪儿有什么无妄之灾,不过是过往之因,沉淀于时光之中,酿成苦果。
宗门师兄弟皆说他欲念太重,时而又过于冲动。人在一世,结局有千般种,倘若他欲念不消,便只剩满树苦果,无一繁花绮霞。
千刀万剐也好,一剑穿心也罢,无非就是一个死。柳辉甚至是很平静地看着来人,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瞳眸深若潭渊,浓似泼墨,浑然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叫人瞧见那深处的欲念,逐渐浮出了水面。
即便今日不死,来日也得死在魔族手中,不是吗?
他倒是庆幸,自己没有死在那些杂碎的手里,起码上天还是眷顾他的,派来一个人,了结了他生前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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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那人手持霸剑,没准还是下一个剑仙。
倒也算是三生有幸。
柳辉忽然笑了,他边笑着,口中有鲜血不断溢出:“能死在……霸剑之下,也不算太亏。”他皱起眉头,忍住喉间涌上的冲动,颤抖着抬起手,握上了霸剑的剑柄,又狠狠地往心口深处捅去,死死地盯着他,似是想要瞧见眼前人眼底的一丝怜悯。
陆长遥只是平静地盯着他,顺势将手中的剑往前捅得更深了些。
杀了人,纵遭天谴,亦无憾焉。寒风凛如利剑,刮在人的脸上,倒也与细针密刺无甚区别了。
柳辉在想,若是杀他者,也对他有着那么一丝怜悯,此时此刻,自己或许便会压下脑海中那道欲念了。
于是,他颤着手,缓慢地拔出了霸剑。
一瞬间,血流不止。
陆长遥刚想收起霸剑,眼前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扑倒在地,一把夺过霸剑,便要狠狠地刺入他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陡然炸开,瞬间将柳辉炸出数十米远。
霸剑摔落在地,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脑袋晕晕沉沉,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过去。耳畔嗡嗡作响,恍惚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辉儿,为娘只是想让你穿得暖,吃得饱。”女子哭着说:“可你爹觉得我太贪心了,要将我赶出去啊……”
“我一介妇人,身处这世间已是不易,离了你爹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幼时的他,懵懵懂懂地拔出娘亲心口插着的剑,轻声安抚着:“娘,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不需要那些荣华富贵,我有娘陪着我。”
“不……”女子神色似是极痛苦,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语气含恨:“你、你替我杀了他,杀了他的妻妾,夺走他的一切……也好叫他知晓,宠妾灭妻,贪慕虚荣是个什么下场。”
旁人都说他爹是个贪官,可后来长大的柳辉,在灭了自己满门之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娘亲,又何尝不是贪?
她贪恋爹爹的爱,期盼府中只她一人。她替自己儿子贪前程,期盼他未来顺风顺水,光辉灿烂。若没有生下柳辉,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姑娘家。
都说父爱如山,在他眼里,母爱才是。它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走进了人心旋涡,不贪,便无法存活下去,可贪到最后仍是死,人生仅灿烂之一瞬也。
柳辉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
世人从没有对他们母子二人怜悯过。
唯一一丝怜悯,是从自己师尊身上得来的。
到最后,不过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罢了。
娘亲死了,他可以替她报仇,自己死了,又有谁来替他报仇了?
霸剑的厉害,便是可以一瞬结果一个人,难道他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雪日?
临死前,柳辉也想贪最后一次。
于是,他颤抖地爬了起来,拼命地伸手去捡前方的霸剑。
陆长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缓缓蹲下身子,夺过了他手里的霸剑,又猛地抬起他的下巴,声音冷寒:“杀你,远远不够。”
“呵呵……”柳辉低笑了两声,白齿染血,紧闭着双眼。
他突然拽住眼前人的手腕,往事似浮现眼前,睁开双眸,目光渐渐狠戾了:“阴曹地府,我们一起相见。”
蓦然间,柳辉腹部陡然有灵气泄出,光芒如华一刹那充盈着四周的空气,直叫人感到刺眼。
他四肢青筋暴起,狰狞又恐怖,七窍有污黑的血迹缓缓溢出。
陆长遥挣扎着,却是动弹不得。
柳辉自爆了。
以此为代价,拉一人下地狱。
不算太亏。
他这一生,贪到这里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