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抹余晖悄然消失在天际,夜幕如墨般浸染了整个乱葬岗。阴森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能嗅到死亡的味道。

十七个扎着鲜艳红绸的纸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土坑里,显得格外诡异。它们有的斜倚着,有的则干脆倒伏在地,就像是一群失去灵魂的躯壳。

此时,王婆正哆哆嗦嗦地将第三盘桃酥小心翼翼地摆在一座新坟的坟头上。她一边摆放,嘴里还念念有词,祈求着逝者安息。然而,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破锣嗓子猛然响起,惊得王婆手一抖,盘中的桃酥差点掉落地上。

“林大人呐!您在下头要是缺啥东西,尽管托梦告诉咱们就行啦,可千万别上来吓唬俺们这些老骨头啊!”原来是张铁头扯着嗓子喊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乱葬岗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

“闭上你那张臭嘴!”一旁的李娘子忍无可忍,飞起一脚便将装满纸钱的竹筐踢飞了出去。只见那筐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砸落在不远处的泥坑之中,里面的黄纸顿时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恰好盖住了那些纸人的脸庞。

仔细看去,这些纸人的眉眼竟然与刚刚入土为安的林越一模一样,宛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唯一不同的是,每个纸人的嘴角都多了一颗醒目的媒婆痣,使得原本严肃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滑稽和诡异。

山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带着萧瑟与凄凉之意,无情地卷起地上那些枯黄的落叶,然后猛地掠过一座座孤零零的坟茔。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瘸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一般,突然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崖边,并扯着嗓子怪叫道:“纸……纸钱飞了!”

听到这声惊呼,众人纷纷转过头去,目光顺着刘瘸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刹那间,他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漫天飞舞的黄色纸钱如同受惊的鸟儿般四处乱窜,而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一道身影正弯着腰拼命追逐并捡拾着这些飘散的纸钱。

与此同时,一阵强风骤然袭来,将站在一旁的李娘子手中的绢帕也给吹走了。那方洁白的绢帕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竟飘飘悠悠地落到了正在捡纸钱之人的背上。随着绢帕落下,一个角落处绣着的“林”字暗纹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多……多谢。”刘瘸子有些木然地从那个人手中接过那一摞刚刚捡到的纸钱,当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掌心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那粗糙的老茧带来的触感,竟然和上个月林越帮他修理屋顶时留在他手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刘瘸子心中一震,他缓缓抬起头来,此时恰好一抹绚丽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了来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将其下颌线映照得格外清晰,宛如刀削斧凿一般。

"林、林林林..."刘瘸子的假牙飞了出去,正砸中张铁头后脑勺。

"老刘你他妈..."屠夫转身要骂,却见林越捏着假牙递过来,袖口还沾着王婆特制的桃酱渍。整个乱葬岗突然陷入死寂,十七双眼睛瞪得像坟头纸人。

"跑啊!"赵掌柜的瓜皮帽被风掀飞,露出锃亮的光头。他慌不择路撞上墓碑,怀里的辟邪桃木剑戳破裤裆,白花花的棉絮随风飘扬。李娘子踩着三寸金莲往山下冲,绣鞋卡进石缝,竟把鞋帮子生生扯成两截。

最狼狈的还数王婆。老太太抱着祭品篮狂奔,蜜桃骨碌碌滚下山坡。她边追边嚎:"林大人行行好!老婆子明天就给您烧真桃子!"最后被树根绊个跟头,一篮子鸡蛋全糊在张铁头脸上。

林越沉默地站在漫天鸡飞狗跳中,指尖还粘着半片蛋壳。只剩吴叔拄着铁锹蹲在坟坑边,慢悠悠往纸人身上盖土:"这帮怂货...上个月求您剿匪时跪得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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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记豆浆铺的汽灯滋滋作响,林越盯着墙上的老照片出神。二十年前的吴叔还是个精壮汉子,肩头坐着穿开裆裤的自己,手里攥着颗沾泥的毛桃。

"他们说您每月初七收的是活人心。"吴叔往石磨里添了把黄豆,"去年腊月您帮孙寡妇抢回地契,隔天就传出您生嚼了她男人的心肝。"

林越的茶碗停在半空。他清楚记得那天场景:孙寡妇跪在雪地里举着地契,非要塞给他一筐冬桃谢恩。自己不过掰开颗桃子解渴,怎就成了生啖人心的魔头?

"还有赵铁匠家那事..."吴叔掀起后厨门帘,露出堆成小山的桃核,"您替他儿子摆平赌债,他到处说您收了青龙帮三百颗人心当利息。"

巨大的磨盘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声,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一般,再也无法转动分毫。随着惯性作用,浓稠的豆汁如喷泉般猛地溅起,不偏不倚地洒在了林越的袖口上,瞬间染湿了一大片。

直到这时,林越才惊讶地发现,那堆原本毫不起眼的桃核上面竟然全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有的写着“救命恩人”,有的写着“再生父母”……而最底下那颗桃核更是触目惊心,上面不仅刻着一个大大的“谢”字,旁边还粘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林越仔细回想起来,这颗桃核应该是上个月他从一场矿难中救下的那个矿工留下的。当时,那位矿工为了表达自己深深的感激之情,不惜忍着剧痛用断掉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这个字。

就在林越陷入沉思的时候,一旁的吴叔轻轻敲了敲墙上那张有些泛黄的《平安税则》。只见那纸页上清晰地写着一行黑色大字:“每月初七,户纳钱百文。”然而,就在这行字的下方,却有一道醒目的红色朱砂痕迹划过,将原本的“钱百文”改成了“鲜桃三颗”。

正当屋内气氛略显凝重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店铺的大门突然被人狠狠地撞开了。紧接着,一个满身都是晶莹粉尘的身影如同炮弹一般冲了进来,正是年轻的矿工吴嘉伟。此时的他一脸愤怒与绝望,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工作证,那证件不知何时已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一张刺眼的停工通告。

“狗日的矿务司!说封就封,老子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一分钱工钱都没拿到,全他妈打了水漂!”吴嘉伟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