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让女儿喝完汤,又吃了半碗粥,还跟她说了她舅妈送她茯苓霜的事。柳五儿听了,想着要分一些送给芳官,就拿纸包了一半。她趁着傍晚人少的时候,悄悄地去找芳官。还好一路上没有遇到人上来盘问她。到了怡红院门口,她没进去,只是站在一簇玫瑰花前,远远地望着。
有一杯茶的时间,正巧小燕出来,她忙上去叫住。小燕不知是谁叫她,走近了才看出来是柳五儿,便问她有什么事。五儿笑着说:“你叫芳官出来,我有话和她说。”小燕悄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再等十来天你就能进来了,现在着急叫她做什么?刚才派她去前面了,你等等吧。或者,你有什么话告诉我,我来转告她。我怕你等不及了,园门快要关了。”于是,五儿把茯苓霜交给了小燕。还说这是茯苓霜,还讲了它的食用方法和滋补效果,又说:“我得了些送给她,麻烦你帮我拿给她吧。”说完,五儿告别小燕,转身离开了。
五儿刚走到蓼溆一带,突然遇见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走过来,她来不及躲藏,只好上前问好。林之孝家的问她:“我听说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五儿笑着解释:“这两天好些了,跟我妈进来散散心。刚才我妈让我去怡红院送东西。”林之孝家的说:“这话说岔了吧。我刚看见你妈出去,我才关的门。既然是你妈让你来的,她怎么不告诉我你在这里?反而她出去了还让我关门,是什么意思?可见你在撒谎。”五儿听了,没话回答,只好说:“本来是我妈让我早晨就去取的,我忘了,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估计我妈以为我已经出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
林之孝家的听她说话迟钝心虚,加上最近玉钏儿说正房里丢了东西,几个丫头互相抵赖,找不到正主儿,心里就开始怀疑起来。正好小蝉、莲花儿还有几个媳妇走了过来,看见她们,便说道:“林奶奶应该审审她。这两天她总往里头跑,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小蝉又说:是呢。昨儿玉钏姐姐说,太太耳房的柜子开了,少了好多小东西。琏二奶奶让平儿和玉钏姐姐要玫瑰露,发现也少了一罐子。要不是找玫瑰露,还不知道丢东西了呢。”莲花儿笑着说:“这事我没听说,不过我今天倒是看见了一个露瓶子呢。”
林之孝家的正为这些事找不到正主儿发愁呢,每天凤姐儿都派平儿来催她。听到这话忙问在哪里。莲花儿便说:“在她们厨房里呢。”林之孝家的听了,立刻命人打上灯笼,带着众人去找。五儿着急地说:“那是宝二爷房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家说:“不管你什么方官圆官,现在有了证据,我只管上报。你自己去主子面前分辩吧。”一面说,一面进入厨房。莲花儿带着她们找出了瓶子。她们怕还有其他赃物,又细细地搜了一遍,结果又发现了一包茯苓霜。她们拿着东西,带上五儿一起去报告给李纨和探春。
那时,李纨因为儿子兰哥儿生病了,无暇顾及,就让她们去找探春。这时,探春已经回家。下人通报后,丫鬟们都在院子里纳凉,探春在屋里洗澡,只有待书进去传话。半天,出来说:“姑娘知道了。叫你们去找平儿回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只好带着人出来去找平儿,平儿进屋把情况告诉了王熙凤。
凤姐才刚准备休息,听说这事,马上吩咐:“打她娘40板子,赶出去,永不许进二门。五儿也打40板子,立刻送到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平儿听了,出来吩咐给林之孝的。五儿吓得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详细说明了芳官的事。平儿说:“这事儿不难解决,等明天问问芳官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但,这个茯苓霜前两天刚送进来,要等老太太、太太看了才能动,这不应该偷。”五儿一听,又忙解释说是她舅舅送的。
平儿听了,笑着说:“这么说,你倒是个平白无辜的,被人拿来顶缸了。此时天已晚,奶奶才喝了药歇下了,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再起来。不如先把她交给上夜的人看守,等明天我回了奶奶再说。”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抗,只好带了她出来交给上夜的媳妇们看守,自己走了。
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那些媳妇都过来劝她,说不该做这种没道德的事;还有人抱怨说,正事还忙不过来,现在又多个贼来看。万一跑了或者寻了死,都是我们的责任。于是那些平时就和柳家不合的人,见了心里都得意极了,纷纷跑来奚落嘲笑她。五儿心里又气又委屈,也无处诉说。而且她本就体弱多病,这一夜想喝口茶、要口水喝也没人理,想睡觉连枕头被子都没有,只好呜呜咽咽地哭了一整夜。
有些人和她们母女关系不合,所以急于把她们赶走。她们唯恐次日有变,所以大家一早就起来,想悄悄地买通平儿。她们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巴结奉承平儿,夸她办事效率高。还说了很多柳家的坏话。平儿一一的都听了,打发了这些人走后,却悄悄地去找了袭人。问她,芳官是否真的把玫瑰露给她了。袭人说:“露确实给了芳官,但芳官给了谁我就不知道了。”袭人又去问芳官,芳官听了吓了一跳,连忙承认是自己送给她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芳官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理由,但要是查到茯苓霜,她肯定也都实话实说了。万一她说是他舅舅送的,他舅舅就得背锅。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又把人家害了?”于是宝玉赶紧和平儿商量:“露的事解决了,但这茯苓霜还是个麻烦。好姐姐,你让她说茯苓霜也是芳官给她的吧。”平儿笑着说:“可她昨晚已经说了是她舅舅给的,现在怎么改口呢?况且那边丢露的事还没有找到人,现在又有赃证的却被放了,又去哪里找人?谁会承认呢?大家也未必心服。”
晴雯走过来笑着说:“你们别乱猜了。太太那边的露没有别人,肯定是彩云偷了给了环哥儿了。”平儿笑着说:“谁不知道是她?但今天玉钏儿急得直哭,她私下问彩云,如果彩云承认了,玉钏儿也就不计较了。大家也就当没这回事,难道我们故意揽这麻烦?可恨的是,彩云不但不认,还反过来诬赖玉钏儿。两个人窝里斗,先吵得全府都知道了。这种情况,我们怎么装没事人呢?少不得要查一查。殊不知报案的就是贼,又没证据,这怎么她?”
宝玉说:“也罢。这事也由我来承担。就说是我悄悄地偷了太太的东西,逗她们玩儿呢。两件事都解决了。”袭人说:“也倒是件积阴德的事,保全了贼的名声。只是又怕太太知道了,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平儿笑着说:“这倒是小事。就算现在从赵姨娘房间里搜出东西来也容易,我只怕伤害了一个好人的体面。其他人不说,这一个人岂不是又要生气了。我可怜的是她,不想为了打老鼠又伤了玉瓶。”平儿说着,伸出了三个手指。袭人等听了,知道平儿指的是探春。大家连忙说:“是啊,还是我们承担了算了。”
平儿笑着说:“应该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业障叫来,当面问清楚。否则她们得了好处,不说是帮她们,还以为是我没本事问不出来。这样以后更加肆无忌惮,越发该偷的偷,该管的不管。”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给你留个余地。”
平儿命人叫来了她们两个,说:“别急,贼已经找到了。”玉钏儿连忙问贼在哪里,平儿说:“在二奶奶屋里,你问他什么他都承认。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害怕都承认了。宝二爷过意不去,要替她承担一半。我想说出真相,但这个贼平日里又是和我好的姐妹。窝藏赃物的主子虽然不起眼,又怕连累了一个好人的体面。所以我很为难,只好求宝玉帮忙顶罪,好让大家相安无事。现在我要问问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如果以后大家都能小心行事,那就让宝二爷帮这个忙;如果不行,我就告诉二奶奶去,别冤枉了好人。”
彩云听了,不觉脸红,她感到既羞耻又憎恶。便说道:“姐姐放心,也别冤枉了好人,也别牵连了无辜人的体面。偷东西是赵姨娘再三求我,让我拿了些给环哥儿的。太太在家时我们还拿过,都是各送各的。这是常有的事。我本来想,过两天事就过去了。现在既然冤枉了好人,我也不忍心。姐姐带我去回奶奶吧。我愿意担下所有的事。”
大家听到这话,一个个都很惊讶,没想到她有这种胆量。宝玉连忙笑着说:“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现在也不用你认了,就说是我偷偷拿了逗你们玩的,现在闹出事来,我承认就行了。只求姐姐们以后少惹事,大家就都好了。”彩云说:“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认?死活我应该去受。”平儿和袭人忙说:“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你承认了,又会牵扯出赵姨娘来,那时三姑娘听了,又该生气了。不如让宝二爷认了,这样大家都能平安无事。而且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这件事。但以后大家千万要小心,要拿什么,至少等到太太回来再说,到时候就算房子也给了人,也和我们没关系。”彩云低头想了想,才同意了。
于是大家商量好后,平儿带着她们两人和芳官前往前院,在值班室中叫上五儿,让她把茯苓霜的事说成是芳官送的,五儿感激不尽。接着,平儿把她们带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时,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媳妇,押着柳家的已经等候多时。
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儿一早就押过她来了,又怕园子里没人伺候姑娘们吃饭,我就暂时派秦显的女人去伺候了。姑娘一起回禀了奶奶吧。她干活儿干净又谨慎细心,以后就派她过去伺候吧。”平儿问:“秦显的女人是谁?我不太认识。”林之孝家的说:“她是晚上在园子南角值夜班的,白天基本没活儿,所以姑娘不太认识。高高的颧骨,大大的眼睛,做事又干净麻利。”玉钏儿说:“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她是跟着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婶。司棋的虽然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但她叔叔是我们这边的。”
平儿这才想起来,笑着说:“哦,你早说是她,我就知道了。”接着又笑起来:“也太派的着急了些。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就连前几天太太屋里丢的东西也找到主儿了。是宝玉那天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东西,她们故意逗宝玉玩,说太太不在不敢拿。宝玉就趁她俩不注意,自己进去拿了些东西。这两个业障不知道,就吓得慌了。后来宝玉知道连累了别人,才告诉了我。还拿出来东西给我看,一样也不少。那茯苓霜是宝玉从外面得来的,他也赏给了不少人,不仅园子里的人有,连妈妈们也要了一些送给亲戚朋友吃,还有转送的。像袭人也给过芳官她们。大家私下里互赠礼物,也很正常。前几天那两篓茯苓霜还好好的放在议事厅上,原封没动呢,怎么就冤枉起人来了?等我去跟奶奶汇报了再说吧。”说完,平儿转身进了卧室,把事情经过按之前说的向凤姐汇报了一遍。
凤姐儿说:“我知道宝玉心肠软,不分青红皂白都揽到自己身上。别人再求求他,说几句好话,给他个高帽子一戴,什么事他都答应。咱们要是信了,以后遇上大事也这样,还怎么管人?还是应该仔细查清楚。我的建议是,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叫来问话。虽然不便擅自拷打,可以让她们跪在瓷瓦片上,在院子当中太阳底下一晒,吃喝都不给。一天不说就跪一天,就算是铁打的,一天也管叫她们招了。不过‘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柳家的没偷,倒底有些嫌疑,别人才说她。虽然不能按贼来判刑,也开除不用。本来朝廷里处理错案撤职也是常有的事,也不算委屈了她。”
平儿劝道:“何苦来操这心!该放手时就得放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乐得不施恩呢。依我说,就算在这屋里操一百分的心,终究咱们还是要回那边屋里去的。没必要和小人结怨,招人记恨。再说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儿子,结果六七个月就流产了。说不定就是平时太过操劳、生气闹的。不如从现在开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过去了。”这一席话让凤姐笑了,她说:“就按你这小蹄子说的办吧。我刚觉得精神些,又要淘气。”平儿笑着说:“说正经的呢!”说完,她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