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同而至大同吗……”
张天如放了手中的课本,若有所地笑了笑,“这倒是有些道家的味儿,圆得还不错。不过这和眼世关系实在是不大。”
他搓了搓巴,显得有些兴致勃勃,用炭笔在课本上圈圈点点,标注着他觉得需要做注解的词语,“怕不是真到了大同世,前方又有了无穷缺憾,无穷征程,个人也好,社会也好,总要有个目标在前方,不然,何以朋,何以党?这大同世,我看和三代治也没什么不同。”
凡是饼,大多都画得又大又圆,但也多是一生都难以实现,这就像是儒教对三代治的追求,代代儒生都有一样的梦想,但是谁都知道有生实现不了——若是实现了,又该如何呢?
张天如以,重点不是目标,而是在追求目标中所产生的‘凝聚’,因此这种最终目标,宜大,宜远,宜尽善尽美,反正绝不能太贴近实际。就譬如饼,不往大了画,大家都尴尬,这所谓的大同社会,和三代治一样,并不能真正地说服他。
“倘若什么也不缺,那就是什么也不求了——那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应有尽有,也就意味着无欲无求,这人活着和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区了,反正他做什么都是大圆满,什么都不做也是大圆满,无穷大加无穷大还是无穷大。”他不由得用上了己刚学到的算学概念:无穷大。想了想,又失一笑,“不过,这和三代治还是不同,起码儒圣当时可找不到三代的遗老圣贤,而大同社会居然还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来大同社会的活例子可就站在眼前呢……”
居然还有另一重天,能发展到大同社会,顶如是实现了三代治,又或是道家、法家、名家等共同的向往:一个尽善尽美的社会。张天如在不可置信中隐藏了少许向往,但在向往中又有一点儿庆幸和恐惧:还好,在他有生,大同社会肯定是实现不了的。他觉得己肯定非常不适合那个社会,张天如知道,己对于大同治来说实在是过于功利而丑恶了一点。
还好,此时此刻,那所谓以机器主要生产代表的社会都还没影儿呢,张天如且不必考虑得那么远,那么全面,摆在眼前的问题是现实的。
“比起这个所谓大同世,不如还是多关注剥削的定义,或说,剥削的博弈和有限的剥削,到底都是个什么样的概念,用什么来做衡量的标准……这才是重中重。地主算是剥削——当然算剥削了,那投资呢?经商呢?不知道谢六姐准备把这条线画在哪里……盈利率多少算剥削,多少算正常的劳动所得。”
张天如家中虽然也是吴江有名的大地主,但他却丝毫不似沈曼君一般,对于地主剥削的概念如此抵触,恰恰相反,他觉得教科书里说得有道理——凡是家有资产的大地主,反而能客观看待剥削的本质,要比小地主的眼界更开阔一些。或许是因他明确地知道己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不像是沈曼君,以书香世家居,并无人上人的觉,因此才破防得厉害。
张天如小便知道家中兄弟都如蠢猪笨狗一般,这样的人,仅仅是因出身的缘故,便可以继承良田,一辈子不事生产,只要派人去收租,租户便会乖乖地将身的剩余价值几乎全盘奉上,这不是剥削是什么?完全就是最典型的剥削!这种无用的剥削阶级,个个该死,活在世上也只是浪费粮食——能养活他的粮食,足够养活几百个农户了,这些农户在买活军这里,可以读书识字,买活军创造出多少劳动成呢?
虽然任何一种道统,对张天如来说,都是他接触权的工具而已,他本人对于儒教又或是这社会论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好恶,但他不得不承认,买活军的观点,更加严密新奇,而且有一点特好,那就是没有讲仁义道德,至少一册中只谈了利弊。
对于剥削这个概念,张天如闭着眼都可以想到,多少人会佯装这是个多么肮脏的事情,完全不愿接受己也是剥削阶级的一员,依旧在故道德完人的模样——他觉得沈编辑就肯定是不会接受的,越是以道德命的人就越难接受剥削这个概念。
而张天如就非常欣赏教材中的态度——剥削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也是一种客观的现象,就像是天灾一般,对此赋予更多的意义,或投注以身的好恶,完全就是一种滥情,这东西存在了就存在了,考虑的该是如何去利用,或如何去消灭,如何去遏制,而不是如何去憎恨,如何去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