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书此时面色庄重,坐起身来道:“叶大夫,虽是医术精湛之外科医师,然上次镇上防治鼠疫的经验以及在国外洋人心中的良好声誉,您确是不可多得的人物。疫情急需防控,寻找洋人们的认同则需时日。如今百姓们已经危在旦夕,不能再等了。叶大夫,您是否能挺身而出,挑起这份担子?”
话毕,沈槐书不禁感慨万端,这个尚未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肩扛如此重任,实在是过于沉重了。但在当前的情形下,似乎又找不出更好的人选。
他记得自己与几位庄稼地里掌事儿的头头脑脑提到叶一柏时,他们满脸忧虑的模样,并非直接拒斥,而是满心为难。甚至有位像是英国屯子里管事的干部直截了当地说,这太险峻了,万万不该让叶大夫冒险深入虎穴。他的发言赢得了周围一些庄汉们的心声。
于是乎,沈槐根便一路风尘仆仆赶去了上海,他明白,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就能读出:要是叶大夫决心北上,他是能得到他们实实在在支持的。
沈槐根的话语落地,叶一柏第一时间想到该如何向张素娥和裴泽弼解释这件事。特别是张素娥,这段时间,为了他和裴泽弼的事情,她的嘴角都磨起了泡。如今若告诉她她儿子即将奔赴北地抗击瘟疫,估摸着,这张素娥立马就会吓得昏厥过去。
裴泽弼这边又该如何是好……
日头高照的正午时刻,沈槐根语气真挚地道,“叶大夫,我深知您的顾虑,把这般重大的责任交付给一位刚刚走出学堂门槛儿的年轻人手中,即便是我自己,也深感惭愧并忐忑不安。今日我特地独自前来找您,只是希望您能减轻心理压力,即使您选择拒绝,亦无任何问题。”
两人所在之处乃上海最为繁花似锦的南京路上的一家饭铺。窗外,便是熙熙攘攘的一处馄饨小摊,一口大锅冒出滚滚热气,吸引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人力车穿梭往来,穿青布长衫的商人急匆匆追赶电车的场景交融在一起,描绘出一幅生动繁华的城乡市井画卷。
倘若疫情席卷而来,这如画的景象恐怕就要化为泡影。叶一柏理解沈槐根的意图,沈槐根特意在这非正式场合私下相见,便是给予了他抉择的自由,允许他做出拒绝的决定。
然而,叶一柏却坚定地说:“身许国家,岂计祸福。沈兄,深感荣幸,您能够托付于我。”
他脸上的笑容仍旧那么温润如玉,眼底却是如同磐石般的坚毅,两者在其年轻的面容上相得益彰,令沈槐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壮志。
听到叶一柏的回答引用了《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中的诗句,沈槐根既意外又欣慰。作为乡卫部的大佬,他知道北方的疫情形势是多么严峻,尤其是长岗地区,几乎沦为一座活人与死者对半分的城市,决心前往这样的地方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去押注。
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能展现出这样的胆识与拳拳报国之心,不禁让沈槐根想起了自己热血沸腾的青春年代,忍不住感慨道:“如此青年,国泰民安指日可待!”
沈槐根激动之余,叶大夫却没被激情冲昏头脑,他这辈子操刀行医无数,就算重回这个时代,器械陈旧、药材匮乏,但只要有手上的手术刀在握,心中总是充满底气。但对于传染病学,叶一柏并未专门研习过,选修课都没上过,最多也只是给几位染病者动过刀,或是提及几十年后那一场浩劫的记忆。他知道,作为卫生福利部长的沈槐根不可能不清楚内外科医学间的差异,然而相比叶一柏的专业技能而言,沈槐根更为看重他在洋人群体中的影响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叶一柏甘愿仅作一个联络人。过年后,香江工厂磺胺就可以实现规模化生产,在这个世界中,人们的体质还未受到抗生素的侵扰,药物作用更为强劲。加上前世累积的防疫经验,叶一柏自认有几分成算能应对这次危机。
于是他对沈槐根说道:“沈兄,既是承蒙应允,咱们能否议议其他方面的事项,比如说药剂、医疗用品以及其他支援方面。”
虽然现代人还没有产生对抗生素的抗性,他自己也有前世的记忆为辅,这是明显的优势,但是此刻的时代困境也显而易见。平津以北,金陵政府的政令都未必畅通无阻,加之国家贫瘠困顿,此刻的药物资源比后来珍贵许多,上海甚至还出现了以此做生意的走私现象,何况还有最关键的人力和武力支持,单靠他说两句硬话,强制隔离是无法实行的。
沈槐根听闻此言,心中的激动情绪渐渐沉淀下来,转而更加由衷赞叹且欣赏起叶一柏。他既有勇气与热爱祖国之心,又能脚踏实地办实事。真真是人中翘楚,国之瑰宝!
“未曾料想咱俩之间交流如此顺遂,所以具体的条款细节尚未确定。不过叶大夫请放心,大的方针原则已成共识,不论是金陵政府还是北地各方洋人势力都将团结一心、共同战疫,至于所需药品及物资筹措,保证在年底全部准备妥当。”
“年底前?”叶一柏拧紧了眉头。原来现在是腊月,距离过年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照此说法沈槐根是计划让他过了年再去……
山野间的村医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沈槐树,话语间带着浓厚的乡音:“沈哥儿,叶某没啥特殊需求,只是你提议年后立马奔赴平原镇怕是仓促了些,要是叶某耽误不得的话,咱们不妨再耐心等等,可百姓们的期盼不能搁浅,早点过去,就能给他们增添几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嘴角泛起无奈的笑。
叶医生态度严肃,眼窝深陷的双眉紧锁:“据《乡音快报》记载,自九月以来长冈暴发瘟疫,短短三个月便有一半人染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