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凤遇竹

凤衔柳 妖妖洞 4784 字 11天前

“打扮得像个男娃,怎么是个女的?”

他有些可惜地道。

“可惜了……”

可惜了……

这三个字落地的一瞬,过往种种情绪如潮水般翻涌冲进我的脑海。

悲伤,委屈,愤怒……

我哭了。

父亲说过,哭鼻子很没出息。

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我没哭;被同窗孤立我没哭;被父亲打骂我没哭;发现自己被人伢子掳走我没哭;就连被扒掉衣服我也没哭!

可为什么呢?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

父亲母亲要我扮作男子!我是同窗中的异类!他们也说女子不该如何如何!

现在竟然就连人伢子都觉得我生错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头好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让我无法呼吸。

这或许不是我自出生起第一次哭,但却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哭,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情。

……

人伢子给我换上了件旧衣服,我被他们丢进孩子堆里,和其他不幸的孩子一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一群孩子中有个大点儿的女孩很惹眼。

可能是因为她高一些,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漂亮。

还有就是,她看我的目光……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跟我不一样,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就连人伢子都偏爱她,因为她会跳舞,所以总被带出去卖艺。

然后等她回来,就会有一群孩子围上去,“姐姐”“姐姐”地叫她。

她就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焰,只要有她在,就有光亮。

只是我不在人群里。那些孩子并不喜欢我靠近,所以,他们怎样都好,与我没什么关系。

不过,我还是会偷偷地、远远地望她一眼。

然后,她也恰好看向我,冲我微微一笑。

她真是个很讨喜的人。像是冬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

……

被拐的孩子们不喜欢我,人伢子也不喜欢。人伢子说,我的牙齿是最尖的,也是最不记打的,白瞎了一张脸,以为是好货却砸在了手里。

我好像总是挨打,在家挨打,在这里也挨打。逃跑被打,抓咬买主被打。

人伢子有一根鞭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倒刺。它的滋味儿,没有人比我更懂。

衣料总黏在伤口上,新伤旧痕交织在一起,有时候到了夜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我总跟人伢子对着干,也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总是有血,那些孩子总是很怕我。每当我从人群中走过,他们都会纷纷避开,仿佛我身带瘟疫一般。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认识他们。

可是饿肚子很难受,如果能有一个人陪我说说话,或许能稍微缓解一下这种感觉。人伢子不给我吃的,说我这种倔脾气,就应该饿到听话为止。

我想我应该快死了,其实死了也好,难道会比活着更可怕吗?

可就在这时,一双已经看不清花样的旧鞋出现在了我眼前。

然后,我抬起头,一个窝头递了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在别人眼中看到心疼。

她真的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我。

总被叫姐姐的女孩,居然到了我面前。

我有一瞬的恍惚,却只能低头抓着窝头,不知道要怎么办。

父亲母亲说过,不能让人发现我是女孩。

我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把最重要的事搞砸了。

但至少,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应该也不会有人把我和凤府联系在一起。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可是,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沉默。因为我已经用同样的方法推开了很多跟我说话的人。不管是同窗,还是这里的孩子。

我不想推开她,但更不想骗她。

我还是沉默了。

那双旧鞋果然不出所料离开了我的视线,是了,没有人会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可是,身旁传来动静,我转过头去,她竟是绕到我的身旁坐下了。

她像是一道光,霸道地闯进了我灰暗的世界。

……

也不管我理不理会她,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我这样倔讨不了好,就算是装也要装得乖巧,不然不等逃出去,自己先饿死了。

她的话浅显易懂,我听了,但做不到。

我咬了多少次人,她就递给了我多少窝头。

我忘了过去多久,她就这样一天一天坐在我身旁。

后来,我想我终于找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小宝……”

这是我的乳名,应该……不算撒谎。

“嗯?”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我也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

很快,她反应过来,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笑起来:“小宝啊……你的名字?”

“看来,你爹娘很疼你呢!”

说到此处,她的笑慢慢僵住,然后沉默下来,渐渐地,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爹娘,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小主,

我知道,在这里的孩子,大多牵挂父母。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挪挪脚,靠她更近些。

“……”

“我……也可以叫你姐姐吗?”

这是我主动同她说的第二句话。

……

姐姐问我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我说我想当将军。

她似乎是没想清楚这其中关联,只当我是孩子答非所问:

“小宝的愿望是成为将军吗?”

“真了不起!”她总是很捧场,“要努力哦!”

她回答得这样理所应当,我愣住:“姐姐……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为何要觉得奇怪?”她不解。

“可……我是女孩,也没有关系吗?”

她听了我的话,看向我的眼睛:

“女子如何?女子便不能做将军吗?”

她这两句倒是将我弄得呆住了:

“可世人皆说,女子……”

她打断了我:“女子便不如男子?”

“你若是想做,便努力去做,管这些作甚?”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旁人……”

“旁人什么?”她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情,“旁人说不行你便不行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新的色彩。

她没有说我生错了,也没有劝我放弃,她捏捏我的脸:

“小宝,有没有路,总要走过才知道。”

……

有一日,她回来,变戏法似地从身后取出一枝桂花,然后笑盈盈递到我面前:

“送给你。”

那昏暗的洞里总是又黑又冷,那枝桂花,却那样香,热烈又张扬。

空气被它霸道的香味覆盖,好像连同温度都暖了几分。

她见我半晌没有动作,也不管那么多,一把将手里的花塞到我怀里。

我开心得要死,洞里有那么多孩子,但她只给了我。

但不得不承认,我那时的确不怎么会说话,竟然就这样直愣愣问她:

“为什么给我?”

“因为桂花很香啊~”她说,“我觉得嘛,桂花是所有花里最香的花,最厉害。”